“......”好一会儿,有一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刚才说的离开是指......”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時雨咬着牙,狠狠揪紧手中的衣领,宣泄一般加大了音量。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办法再保持冷静了。
无论是一开始想的靠玩笑打趣把气氛圆过去也好,把主动权交给有一郎让他说教个痛快也好,现在看来都没有用了,都没有必要了。
因为做这一切的前提是她还打算回去,还打算和他们一起生活下去。
然而在听到那些声音后,即使原本已经不打算再说什么“要是当时......”之类的话,她也还是无法抑制地后悔了。
悔得不得了。
“......当时不该答应的,那时候的我还是做错了,还是选择了最糟糕的做法。”她双眼痛苦眯起,泪珠不断从中涌出,声音急切颤抖,每说一句话身体都随着喘气而抽动。
“然而为什么没能发现......明明选择了在一起不是吗......明明离得那么近不是吗......”
“本来只有我一个就够了的,什么安危什么心障什么乱七八糟的糟糕情绪都只有我一个人有就够了的......!”時雨垂下头,侧脸深深地笼罩进阴影之中。
“然而那声音算什么?!那个不稳又杂乱的声音,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以外的人身上......?!!”
時雨猛地抬起头,睁圆的眼睛里填满痛苦和愤怒:“为什么......”
她咬紧了牙缝。
“会出现在我最重要的弟弟身上......?!”
“......”有一郎眉尖微蹙,表情愣怔,看着眼前人的眼里闪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无措。
然而接着他就看到時雨猛地松开自己站了起来,闭上眼狠狠低头做了几次深呼吸,握紧拳头,声音干涩地说道:
“从今天开始,我们暂时分开吧。”
有一郎眼睛倏地睁大:“!!!”
上方树上的无一郎察觉不对,意识到情况已经不按两人之前说好的那样发展了,扶着树的身形一动想跳下来,而这时就听见時雨继续说道:
“不光是有一郎,无一郎也是,在鬼王......不,至少在我觉得可以了之前,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
无一郎:“!!!”
这下,他彻底坐不住了,一跃跳了下来,落地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牵对方的手,可是時雨狠心捂着手臂避开了——
“别碰我。”
她偏过头,喃喃道:
“我已经说了,暂时不会和你们回去了。”
无一郎脸上染上焦急:“姐姐.....”
“是因为我做了什么吗!?”
有一郎猛地起身站了起来,盯着对方眼神急切道,“是因为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了对吗!?”
“如果是这个的话,对不起,我——”
“不是啊!!”
時雨忍不住垂头低喊道,“而且要说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明明应该是自己才对啊。
添麻烦的人、带来不安和不幸的人.......
从来都是自己才对啊。
時雨垂下刘海,捂着手臂的手深深掐进了肉里。
...
几分钟前,時雨从树上跳下,落进有一郎的臂弯里,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来自对方浓浓的担心。
可还没等她心虚地干笑两秒,耳中就接着传来了另一道无法忽视的动静。
不是平常听到的那种心跳,而是更阴沉、更为嘈杂的鼓动。
是类似自己一样的,只在潜意识里隐隐出现的【杂音】。
像是暗里滋生的触须,从根底萌生缠绕,每一次呼吸都会感到胸口隐隐闷痛,令人忍不住心慌在意。
是名为“恐惧”的焦虑,是自己一直没能逃脱的宿敌。
她当时一愣,刚扬起的嘴角顿时就慢慢淡了下来。
多少年了,纵使有香奈惠的前期治疗和自身后期不断的稳固,自己也还是会时不时在某些时刻陷入恐慌,出现耳鸣。
而作为鬼杀队剑士,時雨也再清楚不过,这种恼人的情况有多么致命。
只是一次颤抖,说不定就会让你在战场上头颅滚落,再无生还的可能。
哪怕只是影响到睡眠,所造成的精神不振也足够让人在战斗中精力不济,落入下风。
自己纯粹是因为实力过于强悍,加之雷呼一派这一特色反而能恰到好处地激发自身能力,才能被允许继续作为鬼杀剑士进行活动,甚至一路鏖战成柱。
然而这绝不代表其他人谁都能做到这一点,事实上,已经有大量的剑士没能克服心理这一关,纵使自身实力不弱,也还是在藤袭山选拔时败下阵来,要么挣扎着退出,要么失去了生命。
如此危险的苗头,本应在一开始就被剔除,可此时却出现在了自己最亲近的人的身体里,出现在了有一郎的心跳声里。
这意味着什么已经无需多言......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后天性症状,是因为跟在自己身边才造成的压力过重。
是自己,将恐惧传给了有一郎......
......
...
時雨红着眼眶,神色隐忍地对两人说道:
“......既然如此,那当然是我主动离开才最好不是吗。”
“我知道你们会担心我一个人乱来,但只要我能保证安危就好了啊,我可以和其他人一起行动,平时也会尽量和你们联络。”
“而要实在放心不下,你们也可以去主公大人那里询问情况,还有天音大人.....那二位绝对不会隐瞒,会如实告知我的情况。”
“与其让有一郎和无一郎也反复经历那种近乎失去的痛苦,倒不如我这边干脆一点,拿出能让你们两个安心的法子和态度来。”
“所以......”時雨皱皱鼻子,声音沙哑,“该是我这边发出请求才对,别跟着我了,快回去吧。”
“和无一郎一起,你们回宅邸吧。”
她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感觉眼眶又有点开始发热了。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再继续跟着自己下去,有一郎和无一郎也会变成她那个样子的。
怎么能让他们陷入和自己相同的处境......!!
心知这种时候绝对不能退缩,否则强撑起的态度立刻就会功亏一篑,時雨抬手擦了把眼睛,勉力让自己冷静了一些。
而这时,眼前突然有什么一晃,她警惕地抬头看去,就见有一郎弯下腰拍起了衣摆上的灰,半垂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時雨:“......”
她蹙眉面露不解,可稍一移眸望去,无一郎也正一脸疑惑地看着对方,不知道哥哥这是什么反应。
有一郎不管他们,只默不作声地拍打着身上的灰土,落在衣摆上的目光缥缈,像是已经接受了時雨的提议。
但接着時雨就听见他声音轻轻的,说出了这样的话:
“好吧,那无一郎,等回去后我们就去寻死吧。”
時雨猛地眼圈一红:“!!!!”
她死死盯着对方,几乎没了呼吸,若不是身体还在颤抖,简直像是直接僵死在了原地:“你在说什么呢......”
耳边一阵又一阵的杂音响起,她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怎么能说这种话呢......你,还有无一郎,你,你们.......”
時雨抿紧唇,眼神痛苦不可置信:“你怎么能说......”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她眼瞳倏地一颤。
【想要一个人离开,然后哪天被鬼撕碎在某个角落也没人记得你吗?!】【我会跟着你,绝对不让你如愿!】【我以后一定会长大,说不定到时候会比你还强……!】【你一定要记住你说的话,不可以一走了之不管我们.......】
突然,大量的讯息回忆疯狂涌入了脑海里。
時雨一瞬间想起了这段谈话最后的回应——
山脚下,尚青的树,以慈爱目光注视他们的伯母和叔叔,还有踮起脚尖,固执地想要和自己拉钩的小小的双子。
「即使长大了,也不可以了无音讯,要一直在一起哦!」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嗯!在一起吧!」
“我.......我......”
時雨无意识地喃喃着,脚下步子后撤,突然身子一晃蹲了下去,整张脸深深埋进了手心。
有一郎抬起头,目光从那蜷成一团的人影上扫过,眉眼一缓,发出一声淡淡的叹息。
随后他直起腰,也走过去蹲下来,将手不轻不重地按上了对方头顶,揉了揉:
“想起来了是吗?”
他几乎是在笑了:“被你急上头忘掉的约定。”
時雨回答不了,还抽噎得喘不过气来,根本无从辩驳,也无法反驳。
因为自己刚才确实是忘掉了,要看着他们、长大后一直在一起的约定。
而且之前才被炭治郎提醒过不能忘记双子的心情,结果转眼急上头又忘记了这点。
慌慌张张、自作主张、不听人劝.......一味按自己想法安排的她要比只是年纪和实力弱一点的双子令人操心太多了不是吗?
自己真是最差劲的姐姐.....!!
“所以才说你是笨蛋啊......”
看着擦泪到停不下来的对方,有一郎眉头无奈皱起,然而眼底却流露柔软,手下动作越发轻柔了。
“哪儿有身为最年长兼最强战力,却还胆小健忘怕自己能力不行的。”
“还有怕回家、怕挨骂,怕被我们不喜欢。”无一郎背着双手,发尾一飘一飘好心情地晃了过来。
時雨哭的没工夫理他,隔空抓了把空气向他扔去,然而这动作却轻飘飘的没什么杀伤力,倒像是被猫隔空挠了一把,唯有心里真切痒了几分。
无一郎唇线愉悦弯起,走到两人身边时,轻轻弯下了腰。
垂下的黑青鬓发将他侧脸遮住了些许,唯有隐约露出的嘴角勾显着笑意。
“我啊,其实很高兴的。”他说。
“无论是哥哥还是姐姐,核心其实都是在怕失去彼此,所有的争吵也都是源于此。”
“所以我才一直没有很担心,因为就知道事情不会那样结束。”
无一郎微笑着,弯起的薄荷眸温柔明亮,白皙清俊的脸上透出一股尽在掌控的笑意。
“担心我们到炸毛的姐姐,怎么可能会只考虑自己。”
只要对方还在心系他们,事情就总会有转机不是么?
“可是......可是......”
時雨手背擦着眼角抽噎着,无法接受对方的说法,因为自己忽略了两人的心情是事实。
“我的确忘记了答应过不再分开......”
“那是因为姐姐想要保护我们,所以才急慌了头。”
“可我还总想藏着掖着,还明知故犯......”
有一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添麻烦藏起来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还介意这个?”
“可,可那个时候的你......”時雨打着隔,抹着眼泪抬起头道,“你对我失望了呀......”
失望???
有一郎一脸不可置信:“什么时候?”
自己可是一次都没有觉得对方令人失望过。
跟在時雨身边这么久了,对方是什么脾性自己可再清楚不过。
真要说起人品,恐怕掀翻了整个总部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还尽职负责的人。
而要说起性格,明明......
他目光小心地从眼前人哭花的脸上扫过,虽说是张没出息的花猫脸,但还是让人看了心里满满,压力轻松不少。
明明这么可爱的。
但是这话可不能当面说,否则对方以后犯了错肯定又学着哭唧唧装可怜。
有一郎轻咳一声,否认道:“我从没觉得你令人失望过。”
“.....骗人。”時雨揉揉眼睛不信,“我明明就听见了......”
有一郎:“?”
...
随后,在時雨有一搭没一搭的抽噎中,兄弟两人总算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让对方突然情绪紧张、以至于出逃的原因,竟然正是有一郎心里一次无意间的叹息。
而顶着无一郎微妙责备的眼神和時雨可怜巴巴擤鼻子的动作,有一郎眉头抽动压力很大,终于忍不住为自己辩驳了:
“啊啊啊啊真是的————!!”
他怒道:
“那个是对我自己啦!”
对自己?
“真的吗......”
時雨还是很消沉,擦擦鼻子没什么精神地道,“不是为了安慰我,所以才......”
“不是啊笨蛋!”
有一郎又作势要头槌她,见時雨哭哭脸捂住脑门才搞了个紧急刹车。
他面色僵硬地停下,扭过头神色别扭道:
“那个是因为我没陪你去,觉得松懈下来的自己令人失望,所以才自责了一瞬间啦!”
“......以前的话不是会经常陪你去的吗?像是在外面等着之类的。”有一郎皱着眉道。
“但是这次却没陪你一起,要是我也去了,绝对不会让你有伤害自己的机会。”
“还有不死川先生也是!”
他说着脾气突然就上来了:“自己做法莽撞也就算了,还把气氛带起来,搞得你也上头乱来!”
“那,那个......”時雨忍不住打断道,“可是不那样做的话,怎么会知道对方到底能不能控制住鬼的本能......”
“那也可以用针管抽血啊,忍小姐不是也在的吗?!”
无,无法反驳......
意识到“哦原来还有这一招”,時雨沉默地低下头去,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当时被恶意冲昏头的不死川和自己。
“所以不光是你,你和不死川先生都是笨蛋!”
“......这话你回来自己对他说哦。”
時雨偏开脸小声嘟囔生怕被人听见,“我跟他说的话绝对会被追杀。”
“我当然会说!”
有一郎脸色很不好看,一双长眉还在生气地皱着,“搞出乌龙的富冈先生、劝诱你的不死川先生、没拦着你的宇髓先生,我都要去再拜访的。”
呃呃呃......
時雨面色彻底惨淡下来。
不要啊......那自己回头要怎么面对他们啊......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有一郎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好了一点,眉眼平静下来道,“这三位只是因为责任更重些,所以才要特别去说一声。”
“而其他几位今晚都帮了我和无一郎不少忙,所以不会去另找他们麻烦的。”
没区别啦,你已经决定去得罪最要命的几个人啦。
時雨萎靡地默默吐槽着,已经开始考虑要如何处理被弟弟挨个敲打过的人际关系。
不过......
“你说的帮忙是指?”
她吸了吸鼻子疑惑抬眼,“我知道你们找遍了总部,但他们应该不知道我行踪的啊?”
不死川应该不会想到自己半夜带人闯了他的小基地,而其他人也不知道那里还有一个特殊的角落。
“所谓的帮忙......是指什么啊?”
迎着对方摸不着头脑的呆呆表情,有一郎和撑着膝盖看过来的无一郎对视了一眼,脸上皆浮现了笑意。
“那个啊,”有一郎眉梢一挑眼里笑道,“大概就是说——”
“时刻操心的人从可不止你一个吧。”
随着两人语调平和的说明,時雨眼睛逐渐睁圆睁大,终于第一次知道了在自己和炭治郎烤红薯的期间里,众柱之间同步发生的是什么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