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赶在午膳前,闫姝和荣玄二人乘马车入宫谢恩。在马车的摇摇晃晃中 ,闫姝精神不济地歪着脑袋假寐。
荣玄想起昨夜荒唐,眼中暗光流动,很是心疼地将人拢在自己怀中。
其实也不能全然怪他,他洁身自好二十余载,如今正儿八经娶了妻,贪心了点又不为过。荣玄心虚地摸了摸鼻尖,眼尾撇见自家夫人假寐的容颜,内心满足至极。
入了深宫,闫姝娴静地跟在荣玄轮椅身旁,前来领路的內侍小太监忙不迭地陪笑。
忽地,她的手被身畔人不轻不重地捏了捏。闫姝不动声色垂目,见到荣玄面上无异,心中不免一阵疑惑,她眨了眼睛,这么明显的提示,显然是有什么不对劲儿。
只是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尚未可知。一入宫门深似海,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她当即反握回去。
两人跟着内侍一路前行,脚步最终停止在大气辉煌的宫门前,巍峨庄严的宫门前,数名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的侍卫定点巡查,饶是迟钝如闫姝也早知这不是去往皇后寝宫的那条路。
“荣世子,世子夫人,请静候片刻,奴才这就去请示陛下。”闫姝刚刚腾升起的疑惑,马上被内侍的三言两语打消。
她下意识去看荣玄,与之对视正巧,且见他神色淡淡,镇定自若,还能抽空对她灵动地眨眨眼睛,显然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
闫姝这才殚精竭虑起来的心脏,马上又安稳下来,也是了,荣玄常常出入宫门,断然不会分不清楚哪条路的去向,所以才会不动声色地给她暗示。
她心中想起方才,不免心下一暖,虽知道荣玄性格实际上并非是沉闷性子,却仍然会有些恍惚,让她分不清,连对初次面圣的紧张感都减弱了几分。
“莫怕,有我在。”他话音落,宏伟的大殿门从内侧被拉开,内侍独特细尖音线拉地悠长。
“宣,永昌侯府世子,携新妇闫氏前来觐见!”随着内侍的宣读声,荣家夫妻二人相视一眼,又当即错开。
她从卯星手中接过轮椅把手,“如若无事,卯星侍卫可先行出宫等候,我与世子在宫中谢过恩典自会回去。”
这便是让卯星先回去,荣玄在宫中还有皇后护着,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大殿内,皇帝与皇后坐于高堂之上,闫姝出阁前曾得祖母教导,虽入宫次数少,但礼仪周全。
她提起裙摆双膝跪地,伏地叩首,双手平摊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拜谢座上两人:“臣妇闫氏闫姝,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荣玄唇边噙着一抹笑意,拱手尊敬道:“臣携妻子特来拜谢陛下,皇后娘娘恩典,让微臣能够遇见得以携手相伴余生的良人。”
他这番话,倒是真带了几分真情实感,大殿之上的皇帝笑意连连,一副安详做派,“平身吧,荣玄啊,朕早就知道这闫家姑娘必定和你心意,只是不曾想,反倒让皇后先赐婚与你二人,合该是缘分到了,真是逃都逃不掉。”
“陛下,你惯会打趣,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玄儿如今成了家,你可莫要再把他当个半大小子磋磨,不然让人听了去,还全当咱荣世子是个愣头小子,失了风度。”皇后以帕掩唇,一双美目满是笑意盈盈,看着台下谢恩的新婚夫妇越看越满意。
帝后二人一唱一和地回应,无形中减去不少大殿内的肃清,这倒是令初来乍到的闫姝,心态松弛平缓些许。
半响,皇后止住笑意,不疾不徐地赐下赏赐,“荣世子新婚,本宫即为主婚人,合该送上新婚贺礼,文菱,你且宣读吧。”
“永昌侯府世子荣玄夫妻听宣,今二位佳人才子喜结连理,自当和和睦睦,瓜瓞绵绵,皇后娘娘特赐玉如意一对,玲珑玉葫芦一对,极品翡翠玉镯一对,软金掐丝蝶簪一对……另加赐南海珍珠璎珞一条。”清亮稳重的女音铿锵有力,十分流畅地念完整个宣召,泰然自若,气定神闲,随后步步走向台下人。
闫姝眼看着文菱朝着自己而来,眼中的神情除了欣喜,还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
她且是亲眼看到了文菱步步走上高台,生生将上辈子那位郁郁寡欢的怨妇割舍而去,这过程许是远不如表面来的光鲜亮丽,却也是文菱的来时路。
她在为之欣喜,更是有种骄傲放纵在心头。看啊,这是她从泥泞中打捞上来的姑娘,胆小柔弱,品行却坚韧不拔。
沉甸甸的圣旨落入手中,陡然让闫姝回神,她低头看着明黄色卷轴,心神一凝,展颜叩谢圣恩:“谢陛下娘娘赏赐,臣妇能得此良缘,亦是臣妇荣幸之至。”
再抬头,闫姝这才在激动之余,看见不知何时等候在一旁的太子和王采儿这对夫妻。
且听太子一贯的好脾气,和煦地问道:“看来母后不是一般的喜欢这位弟媳,连珍藏的饰品都送出去了,弟媳好福气。”
太子笑意连连,看向荣玄夫妇的目光坦坦荡荡。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的话许是为了缓和大殿肃静之气,落入旁人耳中,反而各有不同。
闫姝没有错过王采儿脸上一闪而过愤懑,想来她自己也不曾料到,以往最不看在眼中的猫儿狗儿,如今也能够和她平起平坐,傲慢如王采儿,能有此反应,闫姝并不意外。
忽而,闫姝又思忖起一事来,世人皆知太子是皇后养子,论起血缘亲近,确实不如容玄亲厚,那这般说来,太子特意提及此事,恐怕并非是什么无心之举。
明褒暗讽,太子这是在挑拨离间。
闫姝脑子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明过,正要开口挽救之际,上座发来轻柔笑声:“再珍贵,也比不得姑娘们的鲜活,本宫年老色衰,总佩戴这些靓丽物件,岂不是显得太过滑稽,东西送给懂得爱惜之人手中,才配得上珍贵二字。”
话语虽轻,却有四两拨千斤的功效,巧妙地化解太子的为难。
“皇后喜爱女儿家,常跟朕抱怨身边没个贴心人,这下可好了,我看儿子娶新妇,跟多了个女儿也差不多少,难不成,太子你还吃味了?”
皇帝一语闭,笑瞥太子一眼,又亲昵地拍了拍皇后的右手,“这么办好了,让太子妃和荣家新妇进宫陪你一段时间,也免得你总是在朕耳边唠叨,磨得朕耳朵疼。”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促狭地笑意荡漾在眼底,这么瞧着,与寻常人家打趣的夫妻别无二致。
闫姝直觉进宫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虽然知道这是皇帝笑言,不可当真,但还是悬起心来。
皇后叹了口气,抽手反握他的手掌,开口道:“平常与你玩笑罢了,你真要把人放进宫,我可是要成了拆散两对夫妻的罪人,今日新妇进我宫中,明日玄儿就要拆了我宫门。”
“瞧朕,上了年纪,真是迟钝,忘了荣玄刚成婚,这小夫妻新婚燕尔,朕方才都是玩笑话,做不得数,做不得数!”主位上的人连连摆手,逗得身边的皇后掩唇遮笑,眉眼弯弯。
闫姝轻吐一口气,卸了满身紧绷着的神经。倏然,袖摆被人扯了扯,她侧目而视,望进容玄深邃无边的眸子中,这才想起正事,随即同荣玄谢恩。
荣玄面上端正仪态,恭恭敬敬,私心下早已将皇帝骂了一遍,老狐狸不做人,只想着腌臜事,想用闫姝进宫牵制于他,还好姨母机敏,未让他得逞。
荣玄目光幽幽,默不作声地扫过太子和皇帝。看着两人一唱一和,欲不费吹灰之力,夺取他手中权利。
早在进宫前,他便知不会这般顺顺利利,他对宫中各条路的去向心知肚明,内侍那一举一动,明白说着有鬼。
不想入了大殿,皇帝对他的杀心,是藏也不想藏,那想来最近京城中的谣言,或多或少是在皇帝的示意才散开。
不对,难保这种事情,从一开始,就是皇帝出手所为。不然,凭借太子那个胆量,怎会无故亲近起李简昱。
荣玄收回落在太子身上的目光,最后目及身旁的闫姝时,凌厉地神采恍然一软,笑意都真实了几分。
当天,皇帝留了二人在宫中用午膳。事后,皇后派遣宫中内侍将赏赐送回永毅侯府,又带着人去御花园赏菊。
正是秋意盎然之际,园中各色菊花争奇斗艳,有些不乏是难得一见的稀有品种,闫姝跟随在皇后几步之外的距离,瞧着王采儿亦步亦趋地步步相随。
听着前面的声声阔论,和皇后娘娘时不时的回应,闫姝侧首和同样落在后方的文菱谈起小话来,省去不少问候,她直言道:“文婧托你带的话,我已知道,近些时日也在观察,这些都是无妨的,只是,文婧这小姑娘,你可了解她境况如何?”
“自然知晓,可父亲因我之事,得罪李家,我进宫后,父亲将此牵连到文婧身上,我有心看护,却不能时时刻刻留在家中,宫规森严,我出不得宫,只能从外来的信笺中得知她在家中境况。”文菱提及小妹,心中亦是酸酸涨涨,不论她是不是继母的孩子,在女子这一身份面前,都是殊途同归的下场。
尤其是在重男轻女的文家,这一事态尤为严重,可世间女子千千万,却无多少人有文菱这般韧性。
“我在外面且能照看几分,只是在文府中的各种,还需文婧周旋。”闫姝叹息她的不易,也怜惜文婧,便许下照看之意。
文菱知晓好友心意,不再推脱,转而小声又道:“你托我在宫中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近日听闻太子似与太子妃不和,你那表妹一事,可让王采儿恼怒许久。”
“太子妃素来要强,新婚不过月余,出了这等事情,她多少面上无光,你可是瞧见大殿之上,他们夫妻二人已然是面和心不合。”文菱偷偷看了看前面和和气气的婆媳二人。
接着又道:“本来王采儿并不贴近皇后娘娘,她也知娘娘并非太子生母,加上她家世强横,平时也就做些表面功夫罢了,可近几日她倒是乖觉,时不时去娘娘宫中闲谈,该是知道太子非良人,才惊觉要在宫中找个靠山。”
太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大家早就心知肚明,王采儿以往的做法不过是眼不见心不烦,而今倒是将此事摆在明面上,反倒不像她的作风。
闫姝听闻后,久久不能语,她是知晓王采儿是多么高傲,也能想到,她不会将没有娘家后盾的皇后放在眼中。
只是未料到,她会变化这般快,就是不知,王采儿是想要单纯的笼络人心,还是想借此达成别的目的?
“这是一事,还有另一个事情,或许更为重要,现在宫中也正在筹备事宜。”文菱低头,伸手扶开一枝离经叛道的紫菊,好让两人更好通过这条小道。
闫姝却在听闻时,耳畔像是忽然炸开了一声响,她话语中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颤抖,“怎么,难不成是年底要接待各国来使?”
“你怎知晓?”文菱惊异抬头,想不到她会知道此事,毕竟此事还未宣告朝臣,有待商榷。皇后娘娘也只是让她们先着手准备流程,以备不时之需。
闫姝掩藏起止不住抖动的手指,缓声道:“上月太子娶妻的盛景,想来没人会错过热闹,我是瞧见集市上好些个怪模怪样的大胡子,猜测罢了,京城一时间外邦人这么多,多少能想到。”
她说了谎,她猜不出来,只是经历过番邦进贡那一夜宴席而已。
胧月高悬下,绒雪飘摇,沁入点点血色红梅。似她长夜难眠下,无数个被刺穿心脏前世梦回。
她害怕,却又期待逆天改命的那一天,总归是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