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香自又是最毒的那些妇人中最毒的那一个。

    白衣书生侧过身来，他盯着完颜康的面庞，完颜康的面庞上已有些异样，他原以为这位六王府中的小王爷是即便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

    完颜康的面色却已确确改变，他眸光忽锋锐盯向白衣书生，但他心中已然明白，眼前的白衣书生既然这么说，那么那山洞中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绝对应该已很清楚，他现在所要做的只是承担结局。

    他明白小梳的命不一定保不住，但是那或许会比杀了她更卑鄙。万俟咏呢，万俟咏却一定是死了，当初这位祭奠的执礼官，是第一个站出来献策的人，这个人的官位低微，却绝对比世上太多数的人有胆气和魄力。

    他忽然想，若是当初，他没有将小梳和万俟咏单独留下，哪怕他那时候实在已是万不得已，也实实在在是为了两人的性命着想。

    白衣书生一直在观察着完颜康，看清他一刻间脸孔上急剧的风云变化，他凝眸笑笑：“你现在一定在后悔，虽然你绝少后悔！你以为，你本来可以保住他们两个人的性命！”

    完颜康苦笑：“我虽不是什么善人，但那些不该死的人在面前死去的时候，我其实也会难受。”

    白衣书生点点头：“但幸亏你也不是吃素的，妃香虽偷偷将解药给了白无常，因为她知道小梳绝不会用她的解药，但你同样也已将苏玉望给你的东西给了她，雪娘子和白无常虽然都知道这一点，但他们到底都大意了些。”

    完颜康的脸色忽又变，直有一种欢喜，让他方才那张已有些疲惫困顿的脸忽然间又迸发出光彩来：“你本可以直接告诉我结果。”

    白衣书生哈哈一笑：“能看到你这样一位小王爷神色大变其实也是件有趣的事，况且我以为你总会对她有些信心。”

    完颜康失笑：“那是因为她的确已是个足够勇敢的女孩子，但她在人间的经验到底还浅。”他一边说着，他的面色又起些微变，他知道雪娘子绝不是善茬，白无常既是诈死，那小姑娘后来定是吃了很一些苦头的。

    他想到自己留了那一个女孩子独自面对那种凶险之境的时候，竟又有些后悔和愧疚。

    白衣书生却又已朗声大笑：“不错，一个人在人间的经历若是浅薄，便往往得小心自己的小命，但它有时候也绝不是个缺点，因为你若看到一个人本该有的那张最初的面孔的时候，你便知道年少无知本也是件无比珍贵的礼物！”

    “况且她的确是个很勇敢的女孩子，而且也足够聪明，她如果待在你身边的日子更长些，将来也一定会变成一只小狐狸。”

    白衣书生的口吻中绝无一点是为那小姑娘担忧的，所以完颜康已全然放下心来，他知道白衣书生虽然冷淡冷漠，他的心绝不是冷淡冷漠的，所以他缓缓道：“女孩子太聪明了，男人也会吃不消的。”

    白衣书生听得此处不觉又是发出一声大笑，人这时却起身，“想来他们赶这么久的路，差不多也该到了！”

    他上前将屋门敞开，雪地中本有两团模糊的人影在黄昏中徘徊，陡见了这忽然现出光亮的院子已挣扎往这边而来，等完颜康的身形也同出现在屋门口的亮色中时，忽有团娇小身影奋力跳起，眨眼之间已跳入他怀中，将他腰封牢牢扣住，嗓音中已有哭意，低低唤了一声：“少康少康！”却又死死不肯再说话。

    完颜康只得叹息一声，轻抚她双肩：“小梳，这里还有旁人！”语声亲昵，当中已有怜惜。

    那万俟咏这时也已趟雪走到近前，看完颜康无恙站在眼前，面露狂喜，却还是俯头心便拜：“小官见过小王爷。”

    他这般迂腐于礼节，白衣书生自然是哈哈大笑，完颜康也是欲笑不忍，沉声道：“风雪大，快些进里面来吧。”

    那万俟咏待得一进门，却又忙跪下，道：“小王爷既去，我同小梳姑娘本要悄悄跟在身后，谁知那死了的白无常忽然又活过来，幸亏小梳姑娘假装骗过他，用那厉害的暗器将他射死了。”

    他待要将那厉害的暗器从怀里掏出来呈给完颜康，一旁的白衣书生眼尖，忽劈手拦下，抢了过去，万俟咏欲言，完颜康这时便道：“凡是杀人的利器，他都是喜欢，随他去吧。”

    万俟咏这才作罢，那白衣书生却笑道：“你倒果真识我！”他将那天仙子仔细琢磨一番，忽道：“真是好东西，寻常的针匝不过装上四十九针，这一个却有五十八枚毒针，长针带毒，短针藏麻，直教人躲无可躲，便是普天下最高的高手，怕也不能躲过这五十八根毒针。”

    白衣书生的眼光中蓦地浮现恶毒的笑意，这笑意让他本来温润如玉的面庞顷刻间好似全全变了另一个人的脸：“苏玉望便是伤在这玩意底下？”他问道。

    完颜康只得点点头：“那女人既伤了苏玉望，但苏玉望却又说这的确只是二人之间的事，并不肯过多谈及。”

    白衣书生不由得面生丝丝冷笑，在灯火中将那青色木盒子再仔细琢磨，忽开口道：“少康，你说欧阳白能逃得过这东西吗？”

    完颜康显然也早已知道他方才夺此盒时的想法，谁知白衣书生原本眼中方生的凶恶，忽又急速转成失落，人喃喃道：“不。这东西虽是个好东西，但欧阳白是天下用毒的行家，要用毒杀他，哪有这般容易！”

    “况且……就这样轻易就杀了他，太容易了！不能这么容易的……”他自言自语，脸上的面色一时大喜，一时大悲，蓦地狂笑起来，直将还在另一间屋内吃鹿肉的万俟咏和小梳都骇得又惊又畏。

    完颜康心中暗叹一声，上前拍了拍白衣书生的肩膀便劝道：“无忧，你最好休息一下。”

    白衣书生颓然一笑，呆呆凝视他半晌，并未就内躺下，而是开了外间屋门，直面满天大雪就这样走了出去……

    那万俟咏想去拦，完颜康便在他开口前低声阻道：“明日我们还要赶路，这就去休息吧。”

    万俟咏虽是立时怔了一怔，人却已道：“那下官先将这尸体弄出去埋了。”

    完颜康便点点头，见小梳眼中也还是迷茫，“他自去雪中将心情发泄了才会好！”人上前将她牵了，送到独一的内室门口：“去睡吧。”

    小梳便问道：“那你呢？”

    完颜康脸色微变：“我不曾有睡意，你先去吧。”

    小梳点点头，便先进屋休息，她平生少遇这般凶险之事，又连着疲惫两天，沾着被衾便一下就睡了过去。

    万俟咏埋好了雪娘子的尸身后回屋，他虽未被告知却也似知道那竹篓中是不详之物，远是故远地避开后，便向完颜康告了安，去寻了另一个角落和衣而睡。

    这般寂静片刻，忽听得左近山峦之间传来一声声野兽般咆哮的吼声，万俟咏闻声睁眼，见完颜康向他示意，便仍是强闭目休息。

    完颜康后刻却反徐徐自桌边站起，他竟盯着小梳的房间看了许久，蓦地竟也开门走进大雪中去，人却离得不远，只在庭院中而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