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克斯滕回到家发现他的哺育者们极度不安,他不得不花费许多时间轻抚她们那柔软而温暖的毛皮才能使她们平静。她们紧抱着他颤抖,将脸深埋入他的毛皮中,紧紧抓着他,身体不停地颤抖。
花了好几分钟才让她们平静下来,做到这一点时,他静静地站立,眼中充满恐惧。
有人类来到了他的家中,他们身着盔甲,眼睛闪烁着明亮的绿色光芒,手持武器。其中一人虽未穿戴盔甲但仍携带着手枪,进入屋内对哺育者进行了询问。那人的眼睛发出亮绿色光芒,他手持一个小管子,管子一端有个闪烁的灯光,这使得Vid屏幕显示为空白。有一名兰克塔兰监督者伴随着人类,但被人类命令留在外头。哺育者告诉沃克斯滕,他们能感觉到那名兰克塔兰人对人类十分恐惧。
那名人类进入他的家后请求查看住所,随后便在监督者面前关闭了门。在检视他们的小住所时,人类提出了一些问题。哺育者表示,尽管人类尝试表现得礼貌、温和,语调柔和,试图让人放松,但他们的问题还是让哺育者感到极度恐慌。
“你的伴侣在何处就业?他们属于哪个工作班次?他们的职责又是什么?你家中有几口人?你的幼崽们现在在哪里?你是否怀有身孕?家中是否有人身患疾病、伤痛或不适?你们储备了多少食物?你们的食物自动分配机中是否装满了营养膏?你知道如何前往最近的避难所吗?你持有避难所通行证吗?你有夜间外出的许可证吗?”
让人忧心的,并非人类询问的方式,亦非其询问的具体内容。
而是其竟提出了这些问题。
哺育者们非常担心公司安全或法律安全的人在晚上会突然降临,将沃克斯滕从他们身边带走。
这样的事件在沃克斯滕及其家人所居住的巨大居住综合体中已非首次。
沃克斯滕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轻抚哺育者,以平复她们的不安。他将她们引至床边,让因恐惧和焦虑而筋疲力尽的她们早点休息,随后自己坐回了厨房的餐桌前。
这一切太过诡异。他竟然闻不到那名人类留下的任何气味,仿佛那人从未真正来过一样,但沃克斯滕深知哺育者绝不会说谎。沃克斯滕静静地深思着,他同样闻不到中士的任何气息。他进一步思索,似乎在某种意义上中士就像不存在一般。当中士开口时,沃克斯滕能够听见他的声音,但中士移动时却无声无息。他曾经想过,也许是那顶头盔阻隔了中士的气味。
沃克斯滕不解中士如何能做到那样的事迹。他可能是被机械化了吗?不,这想法似乎太过离奇。然而,那双仿佛机械制造的眼睛怎么解释?众所周知,在文明世界中,即便是大部分新智者,他们的神经系统也复杂到无法适配粗糙的机械植入,超越简单植入物的机械假肢对他们而言几乎是奢望。
沃克斯滕回想起中士的行动方式:那种控制得近乎完美的精确度,有时几乎让人联想到机器。但他那种奇异的、捕食者式的流畅动作,无疑证明了他是个有血有肉的生物,只是某种方式上……与众不同。
在兼做厨房、餐厅和客厅的昏黄灯光下,沃克斯滕反复观察自己的手掌——深黑色的、带有纹理的皮肤,短而钝的指甲。经年累月操持抛光工作,他的握力强大到几乎能提起自己体重的三分之一。在特尔坎人中,他以这强劲的握力而自豪,厚实的掌垫和那令同胞们因触觉而退缩的手掌,见证了他的力量。
当他的爱人布伦蒂利克下班归来,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气息。沃克斯滕将一切告诉了她,她的心也随之沉重,悲伤地摇摆,泪水在脸颊上静静滑落。她同样坚信,可能在某个黑夜,企业安全部或法律安全部会闯入他们的家,将沃克斯滕带走。
沃克斯滕轻声安慰着她,与她共进晚餐,然后一起躺在温暖的育婴者之间入睡,紧紧抱着她。
他仰望着低矮的塑质天花板,陷入长时间的凝视。
他们会毫不留情地夺去你爱人的生命……
他更紧地抱住妻子,调整脚步,让每只脚都能触碰到育婴者,寻求一丝安慰。
夺去你爱人的生命……
那句人类的咒语随他一同沉入梦乡。
---------------------
清晨的蜂鸣声响起。沃克斯滕起床,小心地穿上了纸制的连身服,发现它因为每日的精心折叠而仍旧适合穿着,这让他感到一丝小小的快乐。他拿起手机、身份证,然后开启了他的公寓门。
面对未知的恐惧,他为自己能保持镇定而感到自豪——没有尖叫、没有失控,更没有更糟糕的反应。
门外,一名人类站在那里,手掌向上,观察着从其掌心显现的线框全息图。沃克斯滕感到恐惧让他的毛发直立,面前的这个人类身材高大,有着闪烁的蓝色机械眼睛,身着的制服随他的动作轻微变化着图案,使人类的轮廓显得模糊,腰带上挂着一把手枪,头上戴着一顶奇怪的帽子。
“你是沃克斯滕,身份编号6336-123-吗?”那名人类询问。
沃克斯滕紧张地点头,咽了咽口水。
“我是尼科尔斯一级中士。约翰梅丽迪一级中士派我来确保你今天能安全抵达训练场。”人类说道,“你是我今天要接的最后一个,跟着我。”
沃克斯滕想起昨晚的种种思绪,跟随着这名人类走向昏暗的楼梯时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
但他闻不到这名人类身上有任何气味。
“我们用了嗅觉掩饰技术。”人类在下楼梯时解释道,“有些异星种族会对人类的体味感到不适,因为我们身上会不自觉地分泌大量的信息素。”
“哦。”沃克斯滕回答,心想这解释得通。人类很可能就像他们行动时那样,散发着掠食者的气息。
“你在公司安全部工作了多久?”人类又问。
“嗯,十年。”沃克斯滕答道。
“有参与过实战行动吗?”人类的提问带着一种奇怪的专注度,几乎是在挑战,让沃克斯滕不禁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吞了口水。
“有。”
“在哪里?”人类问。
沃克斯滕保持沉默,试图回忆那场暴动发生在哪里。“一场暴动,时间是两年前。”
人类点了点头。“所以你是一名攻击直升机飞行员?那场暴动两年前见过实战的是他们,不是地面部队。”
沃克斯滕在他们下了三层楼梯时保持沉默。
人类发出了一个奇怪的特尔坎式叹息。“听着,别对我撒谎,好吗?如果你从没经历过战斗,那也没关系。”
“我在基斯米特工业安全部已经服务了十年。”沃克斯滕低声说。
“而我似乎也变成了一只兔子,时间同样长。”人类回应。
沃克斯滕对兔子是什么感到好奇。
“这正是约翰梅丽迪中士的猜想。别人问起时,就这么回答。”人类指示道。
接下来,他们在沉默中走完了剩余的十五层楼梯。
“你们的族群不具备心灵感应的能力,对吧?”在他们沿着长长的走廊向出口前进时,人类询问。
“不,我们没有。”沃克斯滕回答。“为什么这么问?”
“这是我们一些人正在探索的一个理论。”人类解释。“你的同事们大部分也没有这种能力,是吗?”
沃克斯滕摇头,那人类对他投来一瞥。
“你那样做是本能反应,还是你从我们这儿学的?”人类问道。
“我本以为是全能翻译器指示你这么做的。”沃克斯滕坦白说。
“不,并非如此。我们这样做已经有五万年了,自从我们的祖先还像狐猴一样我们就已经习惯了这样做。”人类补充说。
沃克斯滕在他们步出大门时一言不发。他发现人类的步伐出奇地大,并且让人意外的是他们的膝盖怎么没有因此受伤。更神奇的是,当这名人类沉默时,他几乎如同隐形一般——无声无息,连气味都无迹可寻,他的服装让他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连脚步声和呼吸声都听不见。
“你们是怎么做到连声音也无法被捕捉的?”沃克斯滕在他们即将步出门槛前询问。
“我们的制服内嵌了声音消隐技术,同样还应用了电磁频谱、热感应和湿度掩护技术。”人类肩膀轻轻一耸,“这是标准的智能战斗装备,在日常模式下使用。”
“哦。”沃克斯滕沉思,这样的装备确实能让人类在战场上难以被察觉。想到这是日常模式,他不禁好奇战斗模式会有怎样的性能。
他不由得回想起那名中士仅仅是用靴跟轻轻一落,就将一台机器人的头颅打飞的场景。
“我能问个问题吗?”沃克斯滕环顾四周,未见悬浮巴士,只有一辆装有巨轮的重装甲车。
“随便问,士兵。没问出来的问题才是愚蠢的。”人类回答。
“你从事现在这份工作多久了?”沃克斯滕突然意识到,他对这名人类的职业了解甚少。
“我是地球联邦武装服务的士兵,服役已经有大约两百年的光阴了。”人类回答着,引领沃克斯滕向那台不怎么入眼的装甲车走去。
“你们的寿命有多长?”沃克斯滕惊讶地问。
“大约四百年,甚至可能更长。之后还有别的路径可选。军人的一大优势就是能接受到最优质的医疗服务。只要我没因为战斗应激出现重大问题,没有被炸得粉身碎骨,超出了克隆替换和强制生长的可能,或者遭遇其他极端不幸的事件,我其实不需要担心一些奇异的问题,比如我能活多久。”人类停了下来,手搭在车门把手上,“在军中服役等同于获得公民权。”
沃克斯滕不完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对这名人类来说,这显然非常重要。人类打开车辆的门,露出一个两侧都配备长椅的宽敞空间。他班次里的二十五名同事已经坐在那里,中士站在门边迎接。
“上来吧,沃克斯滕。”人类说道,“你是最后一个了,中士。”
沃克斯滕登上车辆,稍微有些吃力,当他听到自己的连身衣膝盖处的缝线被撕裂时,心里不禁叹了口气。杜拉·弗雷斯特莱克为他让出了座位,然后坐在他旁边。另一名人类随后进入,随手将门关上。
沃克斯滕注意到车门厚实得如同他的手掌一般,关门时发出的轻微闷响几乎让人察觉不到车辆已经启动。他发现两位人类仅通过轻微的臀部调整就能保持身体平衡。
不久后,尼科尔斯转向中士说道:“中士,您以前见过在这种凌晨时分,车里的士兵们这样一言不发吗?”
中士摇头,“没有,这是头一遭。我觉得这可能就是我们面临的问题所在。”
在车厢内部的轻微摇晃、温暖和轻微振动的共同作用下,几乎所有人,包括沃克斯滕,都开始昏昏欲睡,他心里想,究竟什么是问题,会有什么问题呢。
“公司安全部算什么,”尼科尔斯不满地哼了一声。
“格里夫斯中尉去收集家属信息了。这些人并不是什么安全人员,他们直到昨天还都是清洁工,”中士解释道。“如果我不担心这会引起种族间的冲突,我早就让一个高级虚拟智能或者数据系统深入他们的数据库,查明真相了。”
“它们正向我们靠近,你知道的。”这话更多是肯定而非疑问,沃克斯滕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警觉,意识到他们指的是先驱者。
“没错,在奥尔特云区发现了那些怪异的讯号。”中士低声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上尉打算怎么处理他们的家属问题?他们中没有一个是……”尼科尔斯话没说完,被中士的一个手势打断。
之后的旅程中,车厢内再无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