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江这边,姜梨不知道江逸池以前单独来过,只是觉得他刚到人生地不熟,充当了两天导游带他走一遍这边重要的场地。
北方这边习惯过小年。
当天街道一片热闹,新年的歌曲放在各个挂满灯笼的小店,对联列在两侧,年味正浓。
姜梅婷说按照惯例,今天应该吃饺子,让两人到镇上采购。
江逸池只逛过南方的年街,北方还是第一次。
姜梨是北方人,对这方面熟悉,一切流程基本上都是她来决定。
“我们这边很多节日都是吃饺子,你是南方的,可能不太习惯,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单独做。”
“姜姜对我那么好啊,还有单独待遇。”
江逸池提着购物袋,跟在女孩身后,句句回应。
走到一个卖福袋的摊位,姜梨停下,笑意盈盈的回过头,“因为你是第一次来我们这边过年,当然要给你留下好一点的印象。”
“快来选一下,小时候过年我妈妈都会给我选一个福袋。”
江逸池听着她的话,加快脚步上前。
各式各样的红色福袋挂成一排,底下桌面是新年迎福的其他吉祥物。
江逸池没拿过,反而先问,“这个福袋怎么选,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姜梨从里面随便摘下一个,指了下上面福字的边框,“每个边框不一样,像黄色就代表财源,粉色代表爱情,绿色代表健康,,,看每个人需求,选择不一样的。”
“这样啊。”江逸池看了一圈,下巴扬了扬最左边的粉色福袋,脱口而出,“我要一个粉色的。”
姜梨刚想问,对方就像戳破她心思般,马上跟着回答。
“粉色不是代表爱情吗,希望新的一年,我们的爱情能越走越顺。”
不论这福袋是真是假,他都希望在未来的日子,他们之间都是只有好的事情发生。
毕竟这一路走来,实在太过艰辛。
“哦。”姜梨拿走一个粉色的福袋,唇角是压不下的笑意,故作轻松,“那我要发财,拿一个黄色的福袋就好了。”
临走结账前,摊位剩下最后一个绿色的福袋被姜梨注意到。
她摘下,慢慢的放在包里装好。
绿色代表健康,那这个绿色的就送给妈妈吧。
希望她以后不要再被病痛折磨,能健健康康的。
——
房间窗帘拉上,外面昏暗的光线透不进来。
姜梅婷从噩梦中醒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她伸手摸了下后背被汗水湿掉的衣服和被子,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一片,脑袋昏昏沉沉。
喊了两声,无人回应。
今天是小年时节,应该是去外面买东西了。
心中闷得慌,像被巨大的石块压住,难以呼吸。
姜梅婷伸手,倚靠着床头的书桌坐起。
脚步落地一刻,有短暂浮空状态,周围物品的轮廓渐渐虚化,模糊成一片。
房间内,黑色的身影向地面重重倒去。
——
姜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被搀扶到达医院的,只是清楚的记得,那通医院电话的内容。
“你好,这里是乌江市人民医院,请问你是姜梅婷女士的亲人吗?”
“她一个小时前在屋内昏倒被人发现,现在已经送往我们医院急救了,麻烦你听到电话马上赶过来。”
姜梨赶过来的时候,手术室大门的指示灯依旧是绿色状态。
最先发现母亲晕倒的林姨坐在一边的椅子不停的擦着眼泪,怪罪着自己没早点发现。
姜梨站在走廊中间,直直的望向着手术室大门。
和以往不一样,这次她整个人都是焦躁,心绪不宁的状态。
明明前几天出院,还有这几天回家,姜梅婷的状态都很好,现在怎么会突然晕倒。
江逸池扶着姜梨肩膀,把人带到一边坐下,“姜姜,先别着急,万一只是以前旧病复发。”
心中的不安告诉姜梨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现在母亲还在里面,她必须要稳住情绪,做好一切结果的准备。
姜梨点点头,靠着江逸池的肩膀,安静的守在门口。
空荡安静的走廊,只有一边挂壁上闹钟秒针转动的声音。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窗外世界的风雪呼啸,吹翻着窗台处摇摇欲坠的纸张。
手术指示灯的颜色跳转,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出来。
每个人脸上都是凝重的表情。
外面世界的嘈杂和颜色在她这里削弱,渐渐模糊。
她听不到外界人说的任何一句话,只能觉得他们嘴巴在动。
从那床盖着白布的躯体上,姜梨已经知道宣判的结果。
如轻飘飘的浮木,找不到支撑点,姜梨觉得自己没有力气,任由自己倒在江逸池的怀中。
十几年前的一场大雪过后。
姜梨认清父亲早已去世的事实,在亲戚的帮助之下,带着母亲做好走向南边的计划。
后来,一切事情的真相揭晓,她们又在临近大雪纷飞的日子回来。
乌江的一切,姜梅婷念念不忘。
她似乎能感受到什么,哪里都不愿意去,只是想要留在这里生活。
每次姜梨回到乌江,家里面的一切都是整齐干净,墙壁处的那一颗颗蔷薇被打理的很好。
而母亲,每次都是坐在院子里面烧茶织毛线。
这只是表现出的一角。
在漆黑无尽的梦中,姜梨看到了真相的另一部分。
五年前她生日的那个夏天,母亲再一次病发,恢复过来后。
木质地板上是她咳出来的鲜血。
她背着姜梨找对面邻居阿姨,让她陪同自己到附近的医院检查了一遍,绝症的宣判结果预示着她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客厅茶几的一角,那张唯一留下,模糊不清的全家福依旧被保护的很好。
姜梅婷靠坐在地面,想着姜梨未来的日子该如何走下去,是要带她回乌江让人照顾,还是留在这个地方托付给高忠为。
最后,姜梨找出当年火灾幕后的故事,让姜梅婷的选择更加坚定。
她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姜梨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万一她离开之后,她被欺负也找不到帮助。
何况,姜梅婷深爱自己的丈夫,也深爱乌江这个地方,她希望接下来的日子能回到那里度过余生。
每次病情加剧,生命的倒计时就快一点。
还好,她是幸福的,能看见她的姜姜事业有为,能找到那个可以爱她,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
姜梨这个梦做得很长很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
外界的声音呼唤她,她不想理会。
但现实还是用力的拉了她一把。
房间一片洁白,快要和窗外的飞雪融为一体,汇聚成一个白点。
江逸池就坐在她的病床头边,一脸惊喜,目光温柔的看着她,“姜姜,你终于醒了。”
“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姜梨没有说话,一动不动的躺着,眼底的光似乎在一点点消灭。
她很渴很饿,但是她却没有一点进食的欲望。
眼泪不停的流着,似乎永远流不尽。
江逸池知道她现在心情难受,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事也不想做,只能默默的陪着。
桌边的粥热了一遍又一边,躺在床上的人始终无动于衷。
她更像是一块只会哭泣的木头,默默的发泄着隐忍在内心的情绪。
江逸池陪着她,把耳机的一端塞到姜梨左耳边。
“听说,人在伤心的时候听歌会好一点点。”
手机曲目播放的是妈妈小时候经常给她唱的儿歌,思念愈发浓重,姜梨哭的泣不成声。
她不相信这个事实,她还觉得自己能闻到妈妈的味道,姜梅婷就一定还活着。
病房门被推开,姜梅婷以前的主治医师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份单子,递给姜梨。
“姜小姐,这份是火化单,请你签一下字。”
“请节哀吧。”
只有这句话,才能让麻木的她有一点反应。
姜梨猛的起身,接过单子,泪水还是忍不住往下流。
眼泪滑在纸张上,渲染开。
以前一帧一帧有关母亲美好的画面,就像电影片一样,快速在她脑海里播放着。
主治医师帮姜梅婷治疗了很长一段时间,对母女两人也颇为熟悉。
姜梅婷的病情,他知道内幕,但女人提前交代过,不能把真相透露给姜梨。
面对这样的结果,他也觉得惋惜。
“人已经离开,请节哀。”
“未来的日子还要继续过,希望姜小姐能看开一点。”
“你可以,在火化之前,送她最后一程。”
“嗯。”她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火化单被按压在心脏的位置,却感受不到疼痛。
姜梨不敢再看上面任何信息。
——
火化和之后的一切事情全部都是由江逸池辅佐姜梨完成。
过年是喜庆的日子,举办丧礼不太好,何况比较熟的亲人也没多少个。
姜梨只是按照自己知晓的,发送了信息通知这件事情。
骨灰盒被带回家的那天,乌江持续了很久的风雪终于停下,迎来晴天。
满城白雪覆盖,一片纯洁。
大雪停下,道路就不会被覆盖了。
妈妈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
姜梨想着,回到宅子,一个人躲在姜梅婷的房间躺下。
亲人的去世确实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缓解,江逸池理解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她有什么需要的地方,自己就跟着帮忙。
姜梅婷去世的很突然,房间里面还有很多她留下来的东西。
姜梨连续待在房间几天,没大哭大闹,但也不说话。
只是安静的把一样一样东西看一遍,擦干净,然后放在盒子里面整理好。
平静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压抑着内心极大的痛苦。
——
除夕那天,院子里面的旧对联和年画被换下来。
江逸池到附近的街道重新买了几幅回来贴上,迎接新的气象。
屋子内内外外,包括庭院都被江逸池打扫的干干净净,墙角干枯的树叶裁剪去不齐的枝头。
年夜饭准备的食材丰富,全部是姜梨喜欢的菜。
江逸池把人带出客厅,电视机播放到春晚节目。
安静的房子在沉寂几天后,总算有些欢声笑语。
江逸池把年夜饭做好,刚摘下围裙走出餐厅,就看见女孩倚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坐着,面无神色,眼底拓下一片落寞。
和门外萧条的树木一样,毫无生机。
江逸池走过去,蹲下,“姜姜,该吃饭了。”
胃是情绪的反应器,她这几天心情不好,就连吃的饭也比往常少,整个人消瘦许多,
姜梨扭过头,眼底依旧是如死水一般,“我暂时不饿,你先吃吧。”
“不行。”
再这样子下去,她迟早会饿出毛病。
这次没有妥协,江逸池站起,用力拉着对方的肩膀,想要把她从沙发上拽起来。
姜梨手抓着沙发的一角,不愿起身。
两人僵持不下。
江逸池突然松手,“你不吃不喝,是要被饿死吗?”
他知道自己的话是重一点,但是一连几天下来,就算是铁人的身体也吃不消。
江逸池实在没办法看她再继续这样下去。
“阿姨走了,我知道你很伤心,可是你知道的,她希望你开心好好活着。”
“不然,她也不会瞒着你,偷偷假装自己身体状态很好。”
“姜姜,坚强一点好吗?”
话音落下,姜梨心底最后一道防线落下,终于绷不住。
女孩的身体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头埋在膝盖处痛哭起来。
微弱的哭声渐渐覆盖过电视剧里面的欢声笑语。
江逸池坐在她身边,动作缓慢的,把人搂在自己怀中。
他温柔吻着她的额头,语气放低,“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要再勉强自己。”
憋在心里面的情绪容易坏掉,倒不如释放一场。
姜梨趴在江逸池的肩膀,失声痛哭,似乎要把这几天心中所有的悲伤都用眼泪流尽。
肌肤相贴,热意传递。
姜梨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气味,觉得自己又活过来。
可是母亲的去世对于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十几年的陪伴,短短在一天之内消失殆尽,她实在没办法接受。
好多个夜晚,一闭上眼睛,梦里就是母亲的样子。
她总是觉得她还在。
“江逸池,我没办法接受,我真的没办法接受。”
姜梨不断的摇头,用手紧紧的攥住对方后背衣服,像是抓紧海浪中最后一块可以依靠的岛屿。
“没事的姜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是,生活也是。”
“可是。”姜梨的眼泪依旧在往下坠落,眼圈红透一片,话中带着无尽的绝望,“可是我没有妈妈了,也没有爸爸了。”
“这个世界上,我所有最亲的人都去世了。”
“不是的。”江逸池擦去她眼角的泪水,语气温柔,“你还有我。”
“我就是你的家人。”
“姜姜,我本来想找一个好的时机想跟你说这件事,但是现在好像不得不提前进行。”
现场环境简单,时机急促。
江逸池拉着姜梨的手,单膝下跪,仓促的亲吻了下她的手背,“现在暂时没有戒指,我明天给你补上。”
“我想问的是,你愿意和我结婚,允许我成为你的爱人吗?”
这一天来的太突然,在极度的悲伤之后。
眼泪好像流不尽一样,姜梨哭的更加伤心,不停的点点头。
两人相互牵着的手被她抓得更紧。
“我愿意的,江逸池。”
江逸池伸手,抱着她。
心脏相跳的位置相连,感受着彼此的呼吸,气温交织中,缠绕着淡淡的香味。
姜梨哭着,说话断断续续,“当年的事情?”
当年的事情,她始终心里放不下,觉得内疚。
辜负一份真挚的爱意。
江逸池摇摇头,语气带着宽抚的意味,“姜姜,爱是包容,可以容忍一切。”
真相揭开的那刻,他有过瞬间的崩溃和绝望。
但是比起这些,他更加爱姜梨,后知后觉中,想到她应该是遇到什么困难才会答应父亲这样的要求。
“姜姜,其实我有怀疑过,伤心过,但是我一直无法说服自己不爱你。”
“你刚回到平洲,我们第一次相遇,我面对你,露出的是锋利的爪牙,是觉得你已经不爱我,而我也不想再靠近你,再经历当年的事情。”
“姜姜,回到我身边,我给你一个家。”
姜梨听着,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哭的泣不成声,侧脸埋在对方结实的肩膀处。
她用尽全身力气,点点头,艰难的开口,“我知道的江逸池,我愿意拥有属于我们的家。”
雪声减弱,被泪水打湿的眼张开,姜梨垂眸,一眼望去窗台。
爬满蜘蛛网的仙人掌屹立在角落处,顽强生长。
那一刻,心中所有灰暗的念头被抛之脑后。
灰蒙蒙的世界,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