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城,苍月王城。
管用只觉城中弥漫着一片肃杀之意,便召出城中蛰伏的暗卫,君辞虽已回朝,但却病体抱恙避深宫不见,颁令论功受赏,则好喜功者杀戮心四起,祸乱不断。
暗卫支吾道,“倒是司珏大人,危在旦夕,不若两日,必死无疑。”
管用眸色黑沉,因他心知司珏此人行事向来滴水不露,不由厉声问道,“因何?”
“这位大人,前不久只身一人前往诸侯众国和谈,本已听劝受降,大开城门相迎,却不料苍月殿下的临时颁令,苍月军队皆披重甲以千军扫荡之势逼近,诸侯国眼看来者不善,勃然大怒痛斥司珏大人言而无信临时倒戈,为了城中百姓安危当即下令’再挪一寸,格杀勿论’,司珏大人在卫国受到挟质,性命堪忧。”
管用听后一掌拍在案台上,在屋中来回踱步,神色变得凝重,声音也带着几分愠怒,“这卫国远在千里之外,两日之内如何搬得救兵!”
“我可以去救他。”白玖颜语气无甚波澜。
谢璿枢和管用闻言看向她,白玖颜随即动身,“这城中风云诡异,不可大意。”
凤飞九天,不过须臾。
来到卫国,白玖颜原以为要好一番搜寻,却见城中央囚笼里就关着一人,百姓不停向他投掷瓜果蔬菜鸡蛋石子,此人虽面容枯槁,却衣冠楚楚戴着玉玦闭目盘膝而坐,倒显得一身正气凛凛。
阿柒此刻幻化出人身,好了六成,身上还扑棱掉着散落的羽毛,声音清脆,“看我的。”
便施了一个咒术,天地瞬间狂风大作,遮住众人视野,白玖颜闪现到囚笼前,“可是司珏大人?管用让我来接你。”
司珏缓缓睁开眼,眼瞳里满是淡漠凌然,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绝色神秘的女子,其中一位他倒认得,语气也未有一丝起伏,“司某很感激阿柒姑娘恩情,只是这次失信于人,有错在先,一死又何妨,在众目睽睽之下偷生,叫我如何面对苍生。”
阿柒急了,打开囚笼,就要将他拉出来,“大丈夫死的其所,不该死的不明不白。”
司珏释然一笑,“立盟约之人是我,只是输在人心,也在意料之中。”
见司珏不为所动,白玖颜转念道,“司珏大人,你还信你的王吗?”
司珏脊背瞬间挺直,眸间的光泽就似枯井生泉流淌,转又遏抑,只发出干哑的声音,“君辞殿下可好?”
白玖颜接着道,“若我说,是苍月下令四处战伐,你可信?”
司珏猛的抬头,话语间满是不可置信,“不,我不信。”
白玖颜双手扶着他的肩头,眼神里透露着一股决绝之意,郑重道,“所以,你更要活着,亲眼看看那是不是你的王。”
司珏稍一思索,对白玖颜和阿柒应声道,“我要光明正大出去。”
等到大风过境,在众目睽睽之下,司珏高声大喊,“我要见卫国的王。”
司珏此人并非徒有虚名,很快卫王款步而来,想着他为着城中上万百姓性命因而受降谋得一隅,结果此人如此轻戏于他,当即怒不可遏,“背信弃义之人,连禽兽都不如,即便是禽兽,也是最卑劣的禽兽。而今你有何颜面求孤王放你回去?”
司珏也不反驳,只是行揖礼数周到,恭敬道,“司某罪责难逃,司某之所以孤身前来,从未在乎个人生死,司某死不足惜,只是如今左右都是死门的局,若是以黎明百姓为棋子,司某不破不服,恳请卫王放司某回去,若未能顺利退兵,司某甘愿以死谢罪。”
卫王眼眸幽深,带着一种莫名的威压感,转身挥袖离去,“来人,将此人送到苍月军营。”
白玖颜和阿柒一路远远跟在身后,当看到司珏一人走到浩荡俨然的军队前,将士猩红的眼瞳好似潜伏已久的饿狼,大战一触即发,阿柒眼底抹过一缕忧色,“这人要如何劝得。”
为首的将士面露难色,“司珏大人,军令如山,莫要为难我们。”
司珏抬头,眼神冷漠又沉稳,“苍月的将士们,你们为何而战?”
将领高声回道,“为保卫苍月而战,护苍生为己任。”
司珏大声斥责道,“你们既知为了保卫苍月和苍生性命,卫国如今手无缚鸡之力,为了区区战功就滥杀无辜吗?”
“屠魔者不能成魔,人能辨水中之鱼,不能辨鱼中之鱼,水中之水,皆因相似之物归于一处,杀戮成魔后还能归去吗?”
“若要灭卫国,今日就从我身体踏过去。”
将士们想起远方的亲人强忍着情绪,又看着手中冰冷的枪刃,若非世道如此,谁想血堕成魔。随着一声令下漫无边际的黑色铁甲密密麻麻如蝼蚁般溃散而去。
待到白玖颜将司珏带回管府,管用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心情大好于是摆酒设宴,府邸花灯如昼,又变回灰不溜秋掉毛鸟的阿柒偷了一小酒罐,在花丛里一拱一拱的小啜着。
离席的谢璿枢蹲下来看着喝的醉醺醺东倒西歪的白鸟,见她倒下又扶正,来来回回不厌其烦,嘴角也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阿柒觉着酒劲真大,一阵天旋地转,迷糊中眼前出现一张俊脸,这人长得真好看,人又温柔,一点都都不嫌弃她现在是只丑鸟。她想送他些宝贝,阿柒左瞧瞧又瞅瞅,送什么好,于是从自己身上用喙啄下一根羽毛。
谢璿枢看着手里多出来的一根白色溢彩的羽毛心又不解,鬼使神差的收进了怀里。
等第二天一大早,白玖颜被阿柒发疯地在屋里的扑棱拍打声吵醒,“阿柒怎么了?”
阿柒化成人形,跪在床边,“玖儿姐姐,你有看到我的,我的,,,”,又面露难色说不出口
她的翎毛呢?!!!
苍月殿内,柱子上的烛火将地上两道身影拉长,一个阴沉的声音兀的响起,“你来了。”
赫曦景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心中蓦然一颤,“你怎么会变这样。”
跟君辞长相一模一样的烛烬倒是很习惯这个身份,无甚不妥,转而对着赫曦景开口道,“你不是想找那个人报仇吗?你不是喜欢那个人身边的女子吗?”
“如果不是我用幽冥花救你,你岂能活到今日。”
“所以,你得帮我。”
赫曦景眼里闪过一丝挣扎,摇摇头,“我可以自己报仇,而不是用此等卑劣手段。”
“卑劣?”烛烬冷笑,“幽冥花有个奇效,在有限的时辰里可以倒流回到过去,你是不是试过很多次?不断轮回想去救他们,却只能无能为力地接受他们已离去的实情。”
赫曦景眼眸里满是痛苦,那些场面在他眼里挥之不去,心口凌冽的寒气让他痛不欲生,就在幽国的古木下,他的父皇母后全都死在眼前,就连栖笙,本来跟他就快要逃出去了,她心爱的男子为她挡了一剑,临死前他说,“栖笙,我心想过,你是我妻子。”
因这一句话,栖笙自尽在他身侧,“我也,心想过。”
他从未想过,朝夕之间,身名俱灭,天下再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烛烬眼中尽是嘲讽之意,“你们总喜欢满口仁义良善,于是忍,于是让,于是等。”
“情也拗不过一个‘等’字,于是因缘交错,他有意时,她无意,她有情时,他人在侧,他回首时,她发为髻,放不下一个人,动不动就等,无非有人等到,有人等不到。”
“我们与你们不同,强大才能夺回一切。”
赫曦景神情木然,声音冰冷,“你不也动了情,还不是等不到,强大就能夺得美人心吗?”
烛烬并未动怒,只是目光阴鸷,“我就是不甘心,那只英雄救美人途中的怪物,凭什么就成了剑下生祭,没有英雄,美人就属于怪物。”
“你们分善恶,分是非,其实人心与妖魔有何分别,还不是一样的坏,甚至不如妖魔坦荡 ,不也是靠着牺牲别人来成全自己的私心?”
赫曦景摇摇头,“林莽山野间,天自有其道。”
烛烬神情变得可怕,身后的影子凝化成骷髅头骨模样,声音也变得阴沉,“又是天道,你以为什么是天道。”
“你动不了的部分。”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似是触到某种逆鳞,烛烬眼瞳赤红,一把掐住赫曦景的脖颈,赫曦景看着面色黑沉的烛烬,“你不是救我的人,你又是谁?”
遂松开手,赫曦景摇摇欲坠稳住身体“你也不要用这张脸,纵然我恨他,你也不及他。”
烛烬大笑道,“我对人族不感兴趣,我也只是想让你见识到,天道毁灭的那一日。你总有一天,会跪着求我。”
烛烬掷出手中的剑,划出万丈混沌之力,将虚空中巨大的屏障瞬间崩裂,这些碎片化作利刃刺进了赫曦景的体内,他强忍着无比疼痛走出了宫殿。
等走到无人的角落,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昏迷前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咦?赫曦景,怎么又是他?这个人怎么回事,就不能换种死法,天天倒在人必经的路上。”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