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阴冷,一整个冬天都遇见不到个晴天是京市的常态,今天难得迎来个出太阳的日子。
距离大年三十过去三五天,街上的商店开了不少。
比起以前淮港那不过完元宵节不算过完年的传统习俗,现在的京市已经将这套习俗淡了又淡。
不过挂着个节日的名头而已。
走至窗边,喻瑾“刷”的将雪白的纱帘全部拉开,太阳柔柔暖暖地洒在客厅中央的地面上,映出片好看的光阑。
冬天京市的太阳与冰箱里的灯相比并无二致,有点光亮,没什么温度。
便也只能图个自我安慰。
喻瑾端起小茶几上的大玻璃杯,抿了口温水,又不自觉想到那日年三十在这里发生的一幕种种。
她浅浅勾了下唇,一丝赧意飞快浮上脸颊。
大概真是那夜被他身上裹着的酒精隔空灌了个半醉,不然给她十个胆子,估计她那晚也还是会那样做。
他说他不是柳下惠,她又何尝不是?
杯中的水下去大半,喻瑾舔了下发干的唇瓣,桌上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喻瑾讶异的微微张了下嘴,还真的是想什么来什么。
“喂。”
“请问喻瑾学妹在吗?”男生泰然自若,声线是一向的泠泠稳重。
刚才的水大概是白喝了,喻瑾眼神睃到一边的水杯上,又隐隐感觉嗓子干得厉害。
“她……”
“麻烦转告她,明天中午有人想请她吃个饭,不知道喻瑾学妹肯不肯赏个脸?”
丁点的零星笑意还是顺着电话,恰到好处的传到耳里。
喻瑾只愣了一瞬,脑子随即转过弯来:“她说…她要想一想。”
一声明晃晃的轻笑不带任何掩饰地传进耳畔:“行,那我等着。”
电话还没挂断,微信叮的一声,便是他发来的明天吃饭的餐厅地址。
喻瑾清了清嗓子,顿了会儿,才又模仿着他的稳重:“她说可以。”
明明没见到面,喻瑾却偏偏在此刻产生种与他共情的自作多情。
他好像有点开心。
这个念头破土而出的瞬间,嘴角又兀自往上翘了翘。
“那我明天十一点来她单元门口接她。”
他顿了下,放缓了声音,低低的声线染着不可轻视的胶磁感:“也辛苦你一并转告她。”
喻瑾觉得自己有点遭不住,突然也就理解了那些小迷妹为什么前赴后继,就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他。
这人实在是太会了。
电话挂断后,喻瑾沉下脸,大口呼吸几次,勒令自己冷静。
心思却是不受控地,开始思考明天该穿上什么去见他。
-
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喻瑾站在梳妆台前,简单化了个淡妆。
一身浅色羽绒服,配上后面毛绒绒的帽子,少女的脸庞掩藏其间,露着乖顺。
楼下响起一声鸣笛,声音不大,倒像是个只两人知晓的暗号。
喻瑾几步走到窗前,探身往下瞰去,单元门口正停着梁砚舟的车。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结果在打开单元楼门的瞬间,还是被五九的寒冬烈风吹得打了个冷颤。
“梁砚舟。”她声音绵软,从围巾后传出的声音,裹着点闷。
梁砚舟半倚在车门边,一手抄在口袋里,指骨钳着的香烟烧到掌根处,长腿随性抻着,几点雪粒子落在发顶也浑然不觉。
见她出来,梁砚舟顺手将燃尽的烟尾摁灭在雪上。
之前有幸坐过次他的车,只不过那夜天黑的厉害,没看清颜色。
一张墨绿色的哑光路虎,带着股隐忍的嚣张。
简直像是为他专属的量身定制。
他几步走到喻瑾身边,贴心帮她拉开副驾的车门。
“怎么才穿这么点?”
突如其来的关心,隐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暧昧。
他正手架在车顶,一身做工精良的长款修身大衣,随着动作,衣衫下摆正扫在她脚踝处。
明明隔着靴子和羽绒服,不可避免的,喻瑾想到了那夜那个未尽的吻。
缠绵着点到而止。
她笑得讨巧:“学长都在楼下了,再穿的很厚,岂不是非常不给学长面子?”
梁砚舟闻言眉梢一挑,明显没料到一向内敛如她,今天竟会如此坦白,一霎顿在原地,忘了动作。
喻瑾难得捕捉到他脸上的一刹空白,小声找补道:“就算不信学长,我也得信大路虎的暖风系统啊。”
短暂的失神过后,梁砚舟轻笑了声,随手轻阖上车门,没对她这番“豪言壮语”发表什么评论。
喻瑾拉过安全带,正欲扣上,没想到本已折过去的人再一次复返。
车门大开,寒风肃肃刮进来。
喻瑾眼睁睁看着他不由分说接过自己手上距离安全带插口不过五厘米的安全带,毫不犹豫插了进去。
“……”
幼稚。
浮现在脑海中的两个字将将要滚出,却见着梁砚舟就着这个怪异的姿势抬起头来,凌厉的五官在眼中被放大数倍。
先她一步,他无声吐露四个字。
不待她反应,便是一把将门阖上,“嘭”的一声,暖气卷土重来将她包裹。
梁砚舟一脚油门踩了下去,哑光墨绿色的车身猛然蹿出去。
喻瑾不自觉从中咂摸出几丝恼羞成怒。
方才他说:巧言令色。
昨天收到他的邀约,定位也被一并发过来,喻瑾知道这家餐厅在京市下属的地方,距离这里大致有一小时的车程。
她静静看着窗外景色飞速退后,转过眼来,梁砚舟正目视前方,两手不似她之前见喻明旭开车的姿势那样板正。
梁砚舟两手虚虚掌在方向盘下方,眼神一向清亮如他,现下只半睁着眼,倦懒中又透着泰然自若的波澜不惊。
从刚才上车前的小插曲过后,一路上两人都是无话。
现在倒生出几分后知后觉的局促。
喻瑾神色有几分不自然,她坐直身子,目不斜视,努力让自己的嗓音不会听上去那么飘。
“你开车是什么时候学的?”
梁砚舟没想到她会开口,先是愣了一会儿,眼神淡淡往旁边掠过,说道:“上大学前的暑假。”
说完,见她一脸欲语还休,没来由好笑:“有事就问,在我这儿,你不需要遵守那么多的条条框框。”
心思被人一针见血的戳破,喻瑾窘迫的将耳边不存在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
做完动作,又才觉得自己刚才的动作泛着十足的傻气。
左右他说了能问,喻瑾便也不再纠结:“你怎么会,买那么好的车?”
喻瑾固然知道他和她们这些无所事事的大学生不同,也知道梁砚舟能把那些惊天的巨额债务还清必然是有自己的本事。
但属实没想到他能在这个年纪,就买了那么好的车。
恰好路过红灯口,梁砚舟随手将操纵杆推到空档,好整以暇地侧过身看向副驾的喻瑾。
大抵是摔跤多了能提前预感到下一个坑在哪儿,和梁砚舟接触多了,每每在他脸上看到那抹疑似花花公子的常见笑容,喻瑾脑中警铃大震,直觉要遭。
他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只不过趁着等红灯的间隙,背脊松了力,全然陷在全真皮座椅里。
果不其然,那双好看的眼尾轻微向上一提,引人浮想联翩:“不知道这算不算提前普查我的经济状况?”
“嗯?学妹?”
刻意拉得微长的调子透着戏谑玩味。
“在我国,只有合法夫妻和确定关系的恋人才会选择询问对方的经济状况,学妹想要属于哪种?”
被直白注视着,喻瑾只感觉自己现下里与那被扔在沙滩上翻着鱼肚灼烤的白鱼别无二致。
正经的问题,经了他的口,再说出来,总觉得暧昧得过分。
上一次被这样“诘问”,后果喻瑾暂时还没忘,一时不由得进退维谷。
大路虎的空调系统是真的很给力,喻瑾脱了羽绒服外套,只穿着里面一件毛衣,现在鼻尖都隐隐冒出层薄汗。
没等到回应,梁砚舟像是急不可耐般,转过身来,逼视着她。
大概是无人告诉过他,顶着一张帅到天天霸榜学校表白墙的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面前一个喜欢他很久的人,是何种程度的犯规。
喻瑾觉得可能现在不只是鼻尖冒汗那么简单了,自己好像临界沸点的水,又烫又羞。
“绿灯了。”
她梗着脖子,干巴巴道。
梁砚舟挑了下眉,没得到答案也不恼,只是唇边绽开的笑意更甚。
他点点头,自然忽略了后面大呼小叫的喇叭声,煞有其事转正身子,双手重新以一种极其板正的姿势握住方向盘。
车窗被放下一点,风声被车速碾压,呼声号啸。
在听不真切的环境里,他薄唇轻启,像是一刹失神的梦景。
“遵命。”他说。
拐过弯去,导航里的女声一直在播报着接近目的地,在最后一声导航结束后,梁砚舟顺着话音接上:“当时换完债,剩下点钱,思前想后就买了这张车和南苑湾那边的房子。”
他挂上倒挡,稳稳将车停在指定的车位上,继而道:
“南苑湾那边你上回去过,车你也坐了两次,喻瑾学妹对我今天的普查结果打个分呗?”
喻瑾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闻言只顺着他的话音往下接:“唔…99分?”
答完,喻瑾看着梁砚舟脸上越发晃眼的笑意,明白过来,又气了转过脸去。
不管她给几分,不都是落进了梁砚舟刚才给下的两种情形之一?
很是羞恼。
梁砚舟解开安全带,唇边扬到一半的弧度被生生掐断,诧异地望向喻瑾。
他没好气道:“为什么?”
饶是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还能因为这莫名其妙的一分只差和人斤斤计较。
喻瑾折身从后座上抱起羽绒服,一双眼笑得弯起来,表情无端乖巧又温柔。
有过前车之鉴,在梁砚舟按下中控门锁之前,趁他不备,喻瑾眼疾手快地拉开车门。
她无辜地眨巴了下眼睛:“你猜。”
左右吃饭的地方和桌号喻瑾是知道的,等真走到门口时,喻瑾脚步倏地一顿,眼神无措,下意识便是转身去寻梁砚舟。
梁砚舟亦步亦趋走到她身后,食指上车钥匙转了几圈,哑然失笑:“刚刚不跑挺快么,怎么突然良心发现了?”
她昨天只以为他们两人吃饭,没曾想订的是间包房,里面传出的声音,喻瑾认识。
是夏银和谢翰。
人家一起吃饭是小情侣和好友聚餐,要是和梁砚舟一起进去,旁人会怎么思量他们的关系?
这都不用喻瑾细想,事情的后续她就能推测出个子鼠寅卯。
不,这不对,时间不对,场合也不对,喻瑾一遍遍在心中告诫自己。
至少,不该是现在。
梁砚舟悠悠站定在她身边,半真不假地无奈叹口气:“那现在怎么办?不然,学妹告诉我刚才为什么扣那一分?”
他笑得肆意放浪:“学妹总得拿点什么来交换吧?”
简直坏极了。
喻瑾支支吾吾半天,他却不肯轻易放过她,又向前逼近一步。
“最近听力下降,辛苦学妹再说一次?”
左右所隔不过一臂距离,他明明听见了。
这个人……
喻瑾扬起眼瞪他,他回望过来的目光与她方才下车时的无辜堪称如出一辙。
到最后,喻瑾近乎自暴自弃。
她说:“因为你是梁砚舟。”
没须没尾的一句话,梁砚舟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