渎神

    「可是,这样骄傲的人也会碎的难堪,我时常怀疑,见到这一面的他,该是幸又或不幸。」——独白

    翻过年来,没几天Strive也闭店了。

    喻瑾这几天待在家里,上午背单词,下午没别的安排就赖在沙发里看书。

    放假前,喻瑾去图书馆借了几本书,这几天打发时间,看的速度也加快不少。

    不带任何功利意义的阅读是件令人享受的事,累了就拉过薄毯睡上一觉,醒来依着窗栏,又见着残阳垂落。

    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10086的话费通知短信,喻瑾扫了眼,这才看清日期。

    翻过今天,就是除夕。

    以前在淮港时过年就是小城家家户户天大的事,过年的准备从一月前余便要开始张罗准备。

    从采买年货到腊月二十三开始祭灶,在南方过小年的古老传统始终贯传着。

    以此开始,便一直要忙碌到正月十五过完元宵节,整个年才算过完。

    京市与淮港并无可比之处,每一个人在这里都有着自己的忙碌,说明了就是没有年味。

    时抵今时此刻,喻瑾才迟钝的反应过来,务工的人过年归家,整个京市空了大半。

    她顺手将喝空的杯子洗净放在沥水篮中,随即捞了手机给黄雪慧和喻明旭分别发了祝福。

    今年不在家中过年,基本的礼数教养还是要有的。

    她回到书桌边,黄雪慧的视频电话正打进来。

    “妈。”喻瑾唤了声:“春节快乐。”

    数月不见,喻瑾依稀觉得黄雪慧好像又胖了些,面色也很是红润。

    家庭的重担,子女上学的压力,一股脑压在肩上,喻瑾印象里的黄雪慧总是瘦削的。

    上次生日那天,喻瑾只当是自己的错觉,今天看来,倒像是板上钉钉的佐证。

    黄雪慧简单过问了几句喻瑾的生活,倒不似平日咄咄逼人,说了几句后便叮嘱她赶紧学习。

    黄雪慧没提,喻瑾也没问。

    母女一场,到头来却是无话可说。

    电话挂断,眼里续满一包泪,喻瑾仰起头,炽白的灯光戳在眼眶里生疼。

    心脏像是被剜走一块血肉,呼呼漏着寒风。

    连喻瑾自己都说不清楚在接起电话的那时,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

    大年三十来的这天,好似与平时没什么大的差别。

    节日所含的意义与仪式感,不过人所赋予的。

    剥离开看那也不过一个普通日子。

    冰箱里早早囤满了菜,街上冷清,只不时几个按耐不住等待的孩子悄悄抓握着小盒的摔炮在街角窃窃玩闹着。

    喻瑾搅了杯豆奶,抿了口后踱到冰箱前,拉开冰箱视察了一圈,大手一挥定下年夜饭的三菜一汤。

    -

    京市的另一端,南苑湾25楼。

    腊月寒冬,室内所有窗户全部大开着,室内温度低的怕人,本就像是样板间装潢的家里现在犹如冰封。

    手机挂着免提平摊在桌面上,电话那头的谢翰像是在家里,拖鞋在木地板上来回趿拉着,焦虑的不行。

    梁砚舟冷眼望着手机,宛若局外人。

    “不是,大哥你好歹给个反应啊?”

    放假回家,饶是浪荡公子的作息也在爸妈的强权下被强迫着改了趋于正常。

    今早谢翰睡得正香,压在枕头下的备用机突然招魂似的响起来,北京时间六点,谢翰的起床气好险没把屋顶掀了。

    哪个王八羔子活的不耐烦,扰他清梦。

    等谢翰那混沌的脑子厘清微信上的几张截图,哪儿还敢有半分睡意。

    他没沉住气,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了梁砚舟。

    像是专程在等这通电话,梁砚舟在接通的第一秒就接起了电话。

    “……”

    一时无话,也没人在乎电话费浪费多少。

    “梁砚舟。”

    谢翰连十里开外找回来的嗓音都是抖的,他从来没叫过梁砚舟的全名,破天荒的,这还是头一次。

    梁砚舟依旧一言不发。

    “操/他/妈/的。”

    谢翰憋屈地抓了两把自己的头发,真情实感爆了句粗。

    圈里接触过的只知道梁砚舟有两大逆鳞,更细的就不知道了。

    就像没人知道上次一个客户在背后随口一句打趣,最后却把自己亲手送进了牢里。

    他平日玩得开,做人做事也鲜少暴露明确的个人喜好,只两件事,无人可提。

    一是他的父母,一是他的过往。

    梁砚舟听到这句粗口,眼眸深处那点阴森忽的颤了下,即刻又沉了回去。

    风雨欲来。

    “我有分寸。”

    四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清润的磁性嗓音像是硌了锉刀般难听。

    “你……”话才出口,谢翰竟然有种无力感。

    心病,谁来都劝不了。

    突然,谢翰想到个人,或许是个解。

    单说那天在松雷广场专门给人买饼干和温水,梁砚舟把那个姑娘放在心上的样子就不像假的。

    少了平时撮合点火的逗弄心思,此时此刻,谢翰是真的希望能有人帮帮梁砚舟。

    对烂人烂事,没有把自己搭进去的必要。

    可他不是亲历者,无权亦无资格替谁宽恕谁。

    “不准去找她。”

    像是精通了读心术,梁砚舟冷不迭出声,直白点破了谢翰心里还未成型的想法。

    “我有数。”

    他只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随后掐断电话。

    谢翰再拨过去,只剩机械的女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吃过晚饭,喻瑾将剩饭剩菜用保鲜膜包好,一一塞进冰箱里。

    距离春节联欢晚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客厅里的电视上正放着新闻联播,女播音员的播报字正腔圆,沉稳又大气。

    她分神听着一则国际新闻,手上动作不停,脑海里正无实物进行着新闻翻译。

    上次的医学论文梁砚舟当晚打了个包发进了喻瑾的邮箱里。

    不止是熟词僻义,连带着学术性的专业术语和名词,硬生生被他标注成了白话文般模样。

    不合时宜的,喻瑾想起之前夏银说的,像是玩游戏被带妹。

    只不过这妹是京大医学院头牌梁砚舟亲自带的,不止专业,更是撩人。

    一想到今天是年三十,喻瑾忽的想起来,还没给梁砚舟发祝福短信。

    其实早晨起床时,喻瑾第一时间就点进置顶聊天框里,手指在页面里戳出戳进,最后怒其不争地又把手机倒扣回床头。

    她在又床上翻滚了几圈,翻到最后,心下也没个定数。

    只能看着天花板发愁。

    怕他不回,又怕他回。

    窗外的礼花放了一轮又一轮,还有几分钟就是春晚,那么无聊的时候,他应该会看手机吧?

    一不做二不休,时隔八个小时,喻瑾重新抄起手机,开始给梁砚舟编新年祝福。

    和朋友圈里那些广为流传的群发祝福短信不同,喻瑾想了想,破天荒没发微信。

    发的短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短信就沦为了话费提醒和诈骗短信的聚集地,人与人的交流日趋便捷,但总是有点不真实。

    短信发的祝福,虽算不得正式,但好像比那种群发的商业塑料感又要淡上许多。

    隐隐有几分以前见字如面之感。

    如果到最后真被淹没在垃圾短信里他没看到的话,喻瑾自嘲地笑了下,眼神有些暗淡,那也只能怪她命不好。

    【梁砚舟,新年快乐!】

    从第一个字开始,思绪便如潮水般席卷,从淮港三中到京大,从第一次见面到成为校学生会的一份子……

    许是多了网络这层屏障,诸多平时怎么也无法出口的话现在顺理成章落在屏幕上。

    写完落款,喻瑾又重新拉到上帝视角严苛地审视了一番自己编写的新年祝福短信。

    私心的不可言说在字里行间被小心加以掩饰,被关照的后辈对前辈表示感谢的中心思想跃然纸上,恰到好处也不会显得逾越。

    她点下发送,百字长短的祝福转了几个圈后,显示发送成功。

    为了避免自己不断去翻短信收件箱,喻瑾连宿舍群里的红包也不抢了,直接把手机放去老远边的沙发上。

    “心无波澜”的人佯装镇定地摁了几下音量键,电视里春晚开始的倒计时声音放大很多。

    只耳畔留一抹可疑的淡粉。

    欲盖弥彰,喻瑾在心里无端笑了下自己没出息,便认真看起电视来。

    一开场的红红火火满目所及全是人,晃的喻瑾都分不清里面的明星谁是谁,过于明艳的色彩铺满整片屏幕,只觉得像是视觉污染。

    窗外灯火通明,鞭炮噼里啪啦炸个不停,礼花绽在夜幕中,宛如信手拈来的泼墨画笔。

    不断响起在耳畔的轰隆声响无不提醒着她今天过年这一事实。

    从那天和黄雪慧打过电话后,今天早晨喻瑾又分别给喻明旭和黄雪慧各自发了条祝福短信。

    接连挨在一起的两条祝福短信所隔不过一日,等不来回音的绿色气泡框更似赤/裸嘲讽。

    喻瑾想得入神,连相声结束了都没反应过来。

    掌声雷动间,门外仿佛被人轻敲了下,声音钝钝的。

    混迹在一众锣鼓齐鸣的鞭炮礼花中,消失的只像是耳朵产生的一瞬错觉。

    之前物业专门在小区业主群里发了值班安排,岁末年关,不但把执勤人手增派了,更把小区烟花的燃放点专门做了安排。

    喻瑾没什么不放心的。

    这个时间点,掰着指头算算也到了熊孩子出来放鞭炮的点,难免有几个会因为不小心撞到门上的。

    她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这很正常。

    可她从小第六感就准的吓人,尤其是不好的那部分,回回都能印证。

    喻瑾呼出口气,也来不及管梁砚舟有没有回短信,戳好物业的24h值班电话后,一步一驱摸到门边。

    喻瑾在脑海里把后面可能发生的情况想了个条理分明,比高考的几何证明题还要精细许多。

    纤长如鸦羽的睫毛扫在猫眼上。

    看清门口站着的那人,胸口即是一滞。

    朝思暮想了整日的人此刻就站在门外,低垂着头,一身黑色被粗/暴地揉进厚重沉闷的夜色里。

    纵然心口有万分疑虑,手指却还是诚实的解了门栓。

    暖黄的光与屋内余留的丁点烟火气,经由她,悉数着落在他身上。

    似是游船入港。

    梁砚舟压根没想过眼前的门会打开,更没想过她会站在门口。

    脑子像是一锅熬了数百年的浆糊,智商与理智又回归到盘古开天辟地前的污浊昏黑。

    心底竟是股没来由的火气与后怕。

    她到底知不知道深夜给一个宿醉的陌生男人开门意味着什么?

    还是自己给足她错觉,真的就那么信任他的人品?

    眼前像是被人蒙上雾色的纱,连光笼罩着都散出几丝晕。

    她站在那里丝毫不动,嘴唇翕阖,说了什么却听不真切,只那双眼澄澈又好看。

    被她注视着,偏生让他恶心自己肮脏。

    喉头滚动,梁砚舟探身向前,提手捉住她的腕,珍惜的像是旷世珍宝,好怕只是自己的梦呓错幻。

    喻瑾被他的动作弄懵了神,问了好几句话,梁砚舟却都像是听不懂似的。

    梁砚舟眼底遍布碎裂残缺,她抿了抿唇,还想再说点什么,下一刻便被牵入一个温暖怀抱。

    罗勒尾调散尽,只剩下苦。

    他轻轻把下巴担在她肩上,灼烫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喷洒在颈侧,喻瑾一颗心失重般砸回胸腔里,碎的稀巴烂。

    她不言语,只让他靠着,又不知过了多久,梁砚舟的呼吸平稳下来,像是睡着了。

    一梯两户的单元楼,窗外的风裹着点炮仗炸开的烟火味,冷得喻瑾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被逼迫着归回现实。

    喻瑾牵动下嘴角,声音放得轻极了:“你怎么来了?”

    “要进来坐会儿吗?”

    梁砚舟重新抬起头来,两指在眉间快速捏了下,似是清醒不少。

    他向后撤开半步,道了句:“抱歉。”

    他松开她,转身想走,怀里的暖热空了。

    喻瑾像是没听到他的道歉,面上笑意更甚:“进来坐会儿吧。”

    说完话,喻瑾转身进了屋,梁砚舟脚下一顿,鬼使神差跟在她身后进了门。

    “咔嗒”一声,大门落下锁。

    “喝什么?”她随口一问,自然的仿若本该如此。

    “冰水,谢谢。”

    梁砚舟靠在沙发上,仰起脸却不敢去看光,遂抬了手臂遮挡着眼。

    他如同卑劣的贼,放浪自己逾越。

    被高浓度酒精浇了个透彻,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里。

    放寒假前,学生会照例登记了每个学生的寒假去向,只她一人老实,仔细的连门牌号都填了上去。

    初雪那日兴致使然,走到花园便看见了仰起脸接住雪花的傻姑娘,今时今日,站在她门前,却失了敲门的勇气。

    只敢在她门前站上一会儿。

    “喏,你要的冰水。”

    再早一点或许就该告诉她,她的声音很好听,比清泉清灵,比百灵悦耳。

    梁砚舟佯装无事,手指去够那杯冰水,将将触碰到杯壁,蓦的,指尖本能蜷缩了下。

    带着丁点烫意的和暖顺着指尖涌入四肢百骸,温暖了被酒精浸泡的五脏六腑,驱散了跗骨森寒。

    “喻瑾”,嗓音哑的见不得人。

    “我不是柳下惠。”

    喻瑾抓握着遥控板,坐在只距离他一臂的不远处,闻言将电视音量调低了两格。

    她一双肩笑的微微轻颤起来,手指往前,将玻璃杯往他手心里又推进几分,笑的无辜:“我知道呀。”

    印象里,还从没占过他哪怕只是口头的便宜,不想亦不敢。

    料着他今天喝醉了酒,主导权不由分说落到她手里,喻瑾心里攀附上一丝奇异之感。

    像是渎神。

    月光沉沦深陷,她早已知道形形色色的评价不过外人予他镀上的层层枷锁,也不妨碍在他眼前装的乖顺。

    喻瑾突然眨了下眼。

    封闭视觉的间隙,听觉理所应当地被放大很多。衣料娑摩,他身上的寒意很快卷了过来,酒精沸辣,隐秘地藏在呼吸里……

    载歌载舞的晚会戛然而止,窗外礼炮锣鼓齐鸣,依然只听见他的心跳声。

    喻瑾掀起一点眼,他欺身而来,手臂垫在自己耳侧,唇瓣距离自己不过两毫厘。

    喻瑾想起来,高中时候,第二性征发育,班上不少人都开始了背叛全世界的早恋。

    高中生的早恋纯的比白水都干净,哪怕是晚自习间悄悄与心上人去小卖铺买个本子都已经是非比寻常的满足。

    上了大学更不用多说,爱情仿佛一夜之间成了快餐式的消耗品。

    她并非山顶洞人投胎转世,头天吃饭当晚就开房做/爱的也并非接受无能。

    喻瑾自私地生出种大胆,心底里最幽暗处,有关于他的欲望索求是从骗不得人的。

    做惯了套子里的人,也只有梁砚舟真真正正醉在她面前时,才生出几分挑衅的心思。

    似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眼前的人依旧保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

    只要稍稍往前一点点……

    月光也沉沦湖境。

    她看进他眼里,似是胜券在握,嘴唇微张。

    半刻后,喻瑾毫不犹豫起身,开门送客的动作一气呵成。

    走出小区,寒风自耳畔呼的刮过,梁砚舟脑海里才勉强破出一丝清明。

    他抬眼去寻刚才的那户,只看见女孩的身影没在纱白的窗帘后。

    方才,她比着口型道:

    “你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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