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感

    艾夏体质并不好,连日来的惊吓、恐惧、囚禁,吃不进又睡不好,任是她内心再强大,也不过是个尚未过十六岁生日的女孩。

    其实她也不是内心强大,只是面对压力时,她的反应机制和其他人不一样。

    对于其他人而言,或许是哭泣、抱怨、唠叨,甚至是崩溃,寻死觅活。可艾夏却像是五六岁玩游戏的孩童,那个年龄段的孩子是不会觉察到累的,没有人制止他们,他们就会一直一直嬉笑打闹下去,直到回家那一刻,生出一场大病。

    艾夏亦是如此,大多数时候,尤其是面对不断累积更迭的压力,她表面能做到镇定无恙,甚至头脑更加清醒,可是身心早已不堪重负。

    ——虽然在纪风的事情上她屡屡破功,一冲动哪怕理智留有一线也阻挡不住。

    于是在看到何宇带人赶来时,她心中紧绷的神经稍一松懈,整个人如同搭建的极高的叠叠塔,一处沦陷,全盘崩溃。

    晕倒前的最后一幕,她看到的是男生手拿灭火器,为她阻挡住众人的背影。

    他不是为她护出了一条路,而是以命换命,用他的命来换她的命。

    这一觉艾夏睡的并不踏实,梦里混乱一片,一会是夏霜喊着“对不起”哭泣的脸,一会是矮胖男人搓着手步步逼近的模样,一会又是周娟叫嚣着狐狸精的红唇,一会又变成了方义低着头晦暗的眼神……最后全部汇合成黑暗中,纪风回头望向她的一眼。

    男生依旧白衣黑裤,可白色的衬衫被血污弄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他朝她笑着,额头稍长的头发垂下,像是被汗水浸透,一缕一缕的,却挡不住黝黑发亮,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眸。

    ——这就是她此生最爱的少年。

    男生张了张嘴,好像在喊她的名字。

    “什么?”梦里的艾夏问道。

    男生又张了张嘴。

    画面静止,周围围攻的人连同喧嚣一同静默。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听不清他在对她说什么。

    明明他们离得那般近,却似乎远隔山海。

    梦中,艾夏大喊着,拼了命的往他身边爬,可手脚像是被禁锢,似有千斤重。无论她怎么努力,只能看着男生微笑着一点点的远离。

    然后,她的世界如同破碎的玻璃般轰然开裂。

    裂缝处,耀眼的光直射而来,淹没了纪风,她的世界骤然一片雪白。

    “纪风——”

    艾夏猛地从病床上坐起,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

    被风一吹,彻骨的冷。

    她这一惊,吓到的是伏在她床边不小心睡着的何宇。

    何宇心大,折腾了一晚上好不容易平息,睡的打起了呼噜,被艾夏这一嗓子直接从温柔乡里拖出来。

    “怎么了?出啥事了?”何宇一个鲤鱼打挺,后背“哐当”撞在钢制的椅背上,痛的他“哎呦”了声。

    抬眼看到双眼迷蒙,弯着身子坐在病床上的艾夏。

    女孩一看就是才从噩梦惊醒,眼下还没有晃过神来,一手捞着被汗水润湿的头发,低垂的双眼惊恐而迷蒙,胸口剧烈的起伏,连同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他才发觉,女孩太瘦了,病床上被雪白的被子包裹,只有那么一点,那么大的起伏他甚至害怕会把她晃散架。

    那一瞬间,何宇摸不准女孩是害怕还是在哭泣。

    他是记得他家风哥进手术室前的叮嘱的。

    ——谁出事都行,他家嫂子出事可不行。

    这么想着,何宇慌了神。

    “那个,嫂子,你还好吗?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何宇也顾不得被砸痛的后背了,连忙向前倾身询问。

    若是普通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地方,首先会问的必然是“我在哪?”

    可何宇却看到艾夏使劲撸了把坠落在前侧的头发。病号服衣袖极大,她稍一抬手就露出手腕处的青紫,各种伤痕或轻或重,密密麻麻,如藤蔓般蔓延而上,隐藏入宽大的袖口。

    怵目惊心。

    可比她身上伤的更重的是她的脸。虽然已经上了药,还是红肿一片,上面隐约可以看出手指印。

    她的头发太多,又长,密密麻麻的,无可避免的黏在脸上,艾夏下意识的去捞,何宇赶忙抬手挡住女孩摸向脸的手。

    握住女孩手腕时,他无可避免的触摸到她的青紫,虽然故意收着力气,可还是害怕自己手拙,不小心弄疼了女孩,先在心里“啧”了一声。

    可艾夏却无知无觉。

    她似乎终于清醒了,至少知道刚才那不过是她做的噩梦。

    女孩直视何宇,眼底通红,眼球震颤,“他在哪?”

    她的声音很轻,但何宇却觉得仅此一句,就用尽了女孩的所有力气。

    这个“他”是谁,不用艾夏明说,何宇就知道是谁。

    然而即便如此,何宇也没有拦住艾夏去见纪风。

    凌晨三点。

    艾夏一身偌大的病号服,趿拉着拖鞋,几乎三步一摇五步一绊的来到纪风的病房前。

    医院是私立的,条件不知道比公立医院好到哪里。病房里大灯虽然关闭,但病床前都亮着一台小夜灯。

    纪风的病房里只有纪风一人,微弱的灯光能够照射的范围有限,艾夏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透过病房门上镶嵌的玻璃,能够看到男生的脸。

    即便笼罩着一层暖黄色的光,却依然挡不住的苍白憔悴。

    看的艾夏心都痛了。

    太痛了,以至于她不得不弯下腰,长大了嘴才勉强呼吸到空气。

    却不敢弯的太狠,她使劲抬着头,不允许目光再离开他一秒。

    于是,在场的明明是三个人,可何宇却觉得他被另外两个人抛弃。

    明明他离艾夏最近,可艾夏却似乎和纪风连在一起。

    然后,他看到对一身的伤无动于衷的艾夏死死的攥着胸前心口处的那一块布料,攥的太狠了,以至于全身上下都抖个不停。

    女孩弯着身子,明明是痛极了的姿势,脸上却无表情,只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大大的睁着,泪水如同落珠般噼里叭啦的砸了下来。

    何宇最见不得女孩哭,更可况是他划为自己人的嫂子。

    这要是被他风哥知道了,那还饶得了他?

    奈何他手笨嘴拙,最是不晓得如何应付。

    本来没拦住艾夏,让伤痕累累还发着烧的艾夏下楼看纪风他就够忐忑的了,眼下见艾夏哭了,一时之间他急的直挠头,可又不敢贸然靠近,只用空出的手揽在艾夏身后,急出了一头汗。

    “嫂子,你别哭啊。”何宇喃喃道。声音没比蚊子大多少。

    “谁哭了?”艾夏抬眼,呵斥了他一声。

    何宇:……

    他不懂艾夏即便再狼狈而要维持住脸面的骄傲,盯着她无辜又惊诧的眨了眨眼睛。

    心道,行吧,没哭就没哭,全当他花眼了。

    可该说的还是要说,该安慰的话还是要安慰。

    不让嫂子担心,这是他风哥的吩咐。

    而他风哥吩咐的,哪怕赴汤蹈火他也要完成。

    只是很显然,纪风还是高估了他发小的能力。

    何宇又挠了挠头,“那个嫂子,风哥现在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也还好,就是全身上下被砍了十几刀。”

    艾夏:……什么?

    腿一软。

    何宇见情况不对,一把搂住艾夏。

    “那个,不是,虽然伤多,但是我风哥是谁啊,刀口看着吓人,实际都不深,要是我估计早就血溅当场了,不亏是我风哥。”

    说着说着竟然还骄傲上了。

    “只有腹部不晓得被哪个王八蛋捅了一刀。”

    艾夏:……

    这次站都站不稳了,若不是何宇手上力气足,她能直接一屁股坐地上。

    “不过嫂子你别担心,伤口不是致命伤,医生说缝了十几针,不做剧烈运动很快就会痊愈的。”

    听何宇说话就像是坐过山车,还是大起大落的那一种,艾夏的心脏受不了。在确定纪风没事后,艾夏及时让何宇闭嘴,并且立刻离开。

    被要求离开的何宇既委屈又心急。

    他委屈是因为肉眼可见的被嫂子嫌弃,还在进入病房后卸磨杀驴。

    而心急是艾夏全然不听他和护士的规劝,非要和纪风呆在一起,说是要陪床。

    无奈之下,何宇只好让值班护士在纪风的病房里增添了一张病床,嘱托艾夏早点休息,按时吃药。

    艾夏都一一应承下来,但从始至终,她的目光都没有离开纪风半点,这让何宇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话她到底听进去多少。

    然而病房里的氛围逼着他这个外人离开。

    何宇不觉在心里抱怨,这明明是他家开的医院,他却成了外人。

    关门时他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昏黄的暖光下,女孩默默的坐在病床边,整张脸都是木的,偏偏一双眼睛被光线晕染,闪耀出点点光芒,流光溢彩。

    她定定的看着睡梦中的纪风,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给人一种守护的感觉。

    那道目光太认真,平白渲染出旖旎的光圈,无声无息,将他们两人笼罩其中,自成一体,刀枪不入。

    何宇的脑海莫名浮现出一句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话——

    他的公主在守护她的恶龙。

    这种气氛像是有一种魔力,让他心生羡慕,又忍不住逃离。

    就在他逃离前,何宇看到,女孩慢慢附身,以一种极小心极郑重的模样,趴在纪风的身上,因为要避开了男生腹部和胳膊上的伤口又不敢用力,她的姿势看起来别扭滑稽又费力。

    可女孩却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她调整了好久终于调整好了姿势,这才轻呼了口气,一侧面颊小心的贴在男生的心口处,整个人感觉都放松下来,半个身子微微起伏,线条柔顺,宛若一条搁浅的美人鱼。入目处,女孩开裂的嘴角渐渐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病房的窗户为了通风开了一点,窗帘没有拉起,白色的纱纠缠着飞起。

    放眼望去,凌晨的夜空无星无月,一片黑暗。

    走廊的灯是声控的,无人时也渐次熄灭。

    无垠的暗色中,好像只有他们面前的一盏灯是亮的,照亮了属于他们的小世界,温馨却透着股隐晦的香艳。

    这次,何宇再也呆不下去,明明没有见到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可心里像是砸了锅卖了铁,噼里叭啦的一连串响,只逼得他捂着脸逃似的往外跑。

    经过医院大门时,无意看了一眼侧门处专门设置的衣帽镜。镜子里的他发丝散乱,双颊通红,像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一脑门的汗。

    病房里,艾夏伏在纪风的心口处,数着男生心脏沉闷而缓慢的跳动,终于放下了心。

    心一放下,疲惫困倦像是被拦截的洪水,闸门一松,洪水瞬间倾泻而下,铺天盖地。

    “风哥——”

    艾夏抬眼,在失去意识前,用尽最后一份力气使劲睁大眼睛,想要再看一看纪风,看一看最让她觉得安全,也是唯一能让她有安全感的人。

    奈何视线一点点模糊,艾夏陷入了睡梦中。最后停留的画面是男生坚硬又棱角分明的下颌。

    ——像极了纪风本人。

    这一次,艾夏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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