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掉马

    咖啡店不大,东西倒齐全,老板哼着曲调,拉花结束送至近门前的两人位。
    咖啡豆研磨后的醇香扑面而来,宋一汀抿过一口,重复着先前问题。
    “你说禾溪还活着?”
    白曼罗拨弄茶匙,搅散浮起的咖啡沫,“你不信?”
    “不是不信。”宋一汀将杯放平,“只是匪夷所思。”
    “我知道彩虹杀人案在二审时出了岔子。”女人勾唇,“想必和她脱不了干系。”
    想起老何那副惊疑不定的表情,宋一汀嗅过咖啡香,抑制住心底的迷茫。
    “被我说中了?”白曼罗观察着他神情。
    “大差不差。”
    “有人在休庭期间向检方提交了匿名信息,声称彩虹杀人案的最后一名受害者生死不明。”
    哐当一声,茶匙撞上杯沿,女人攥得指头发红,闻声不动。
    “你...没事吧?”宋一汀有些落寞。
    “知道提交信息的人的身份吗?”
    “主审案子的何法官闭门谢客,别说法院,我连检察院的门都进不去。”
    宋一汀抱怨到一半,忽而打住,“禾溪还好吗?”
    白曼罗别开脸,视线辗转店外景色,“她好像不记得我。”
    “会不会因为你变化太大......”宋一汀小心翼翼发问。
    女人听此,表情骤变,抛下咖啡,起身要走。
    宋一汀嘴唇微张,想要挽留,话到嘴边,如鲠在喉。
    “对了,卢兴死了,你知道吗?”
    男人本要相送,听见此话,硬是僵在原地,半天迈不出脚。
    “宋一汀,如果你想查明真相,就去《山海封神录》吧。”
    她说完,便一头钻入夜色中。
    宋一汀平时对游戏不感冒,但《山海封神录》还是有所耳闻。
    咖啡店老板擦着杯子感叹,“老兄,现在指环降价,买一枚还送超市购物卡,可划算嘞。”
    他见男人要走,急忙放下杯子,“你们还没给钱嘞!”
    宋一汀嘴角一抽,在心中记上白曼罗一笔,转身赴往吧台结账。
    头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宋一汀却无心观景,他只身赶往警察署,申请调阅彩虹杀人案的相关卷宗。
    “抱歉,宋法官,这个案件的卷宗已经全部移交给检方了。”值班警员嗦着粉,眼睛直不溜秋盯着电视画面。
    一晚连吃两个闭门羹,宋一汀感到十分挫败,离开时,值班室里的电视正叽叽喳喳播着夜间新闻。
    “欧洲塞锝核电厂疑似核泄露,可能对周围环境构成威胁,目前已有大量公民自发加入环保游行,正集聚政要机关请愿!”
    警员跟着附骂几声,便换台看起体育比赛,宋一汀无意多留,打过招呼后,离开了警察署。
    天空渐变为浅青,从地平线开始亮起,太阳初升的那刻,世界苏醒。
    倪商是被阳光唤醒的。
    手一动,浑身酸痛,她按了按肩颈,伸过懒腰后,注意力落在面前的绿植上。
    不知是不是她眼花,这绿植似乎变小了些。
    今儿天不错,倪商洗漱完毕后,目光落至外面的小车,想起昨天周濯清的意外到访,眸光一变,决定不出摊。
    “喻禾溪......”倪商对着镜子喃喃,忽而灵机一动,抓起外套往肩上一披,出门后左拐,往繁华之地去。
    闹市中,藏着一古寺。
    隔壁是热闹的商业街,来往人群应接不暇,寺庙内更是香火旺盛,香客进进出出,踏破门槛,只为向寺中诸佛请愿。
    僧人扫地,对周遭喧嚣不闻不问,扫帚从里向外,再下阶梯,被一只脚拦住。
    “师傅可是兰若寺住持?”
    扫地僧抬头,来者容貌清丽,唐突闯入寺庙,如雨后森林,清新自然。
    “姑娘所想之事,恕贫僧无能为力。”
    倪商挑眉,“你知道我来的目的?”
    “自然。”扫地僧低着头,越过女人,继续扫梯。
    “佛法说,见死不救是佛门最大的忌讳。”
    “师傅要眼看着我去死吗?”
    扫帚一顿,僧人沉默,半晌才道:“你不是第一个来这儿的人。”
    “我知道,吐纳之法非一日能成。”倪商走下楼梯,目光坚定,“但我贪生,想尽最大的努力保住性命,请师傅帮我。”
    僧人受到波动,眼神稍亮,将扫帚扔给她,便背手离开。
    倪商盯着手里的扫帚,有些不解,“师傅这是何意?”
    对方却再无回应,上梯入殿,顺带关门,动作行云流水,像全然忘记她的存在。
    微风阵阵,落叶悉数掉下,将先前扫净的台阶铺满,倪商心思一动,握起扫帚,一阶一阶的扫。
    这风似乎存心在捉弄她,梯面每逢干净,下一波落叶紧随而来,不带停歇,似乎这辈子都扫不完。
    太阳由明变暗,归落西山时,倪商身上全是汗。
    “这样可不行。”她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一手撑着扫帚杆思考。
    劳累一整天,倪商有些犯困,迷糊时,啪嗒一声,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的声音。
    “素振可以慢,但必须保证每一次打击都保持在中线且有效!”
    “站起来!将注意力集中在剑上!”
    少女趴在地上,面前的大叔高大威猛,肩膀宽阔有力,仿佛能将世界扛起。
    倪商猛然惊醒,她拍拍头,眉头紧皱。
    “这是...我?”
    视线转至扫帚,倪商目光微变,将精力全部集中,呼吸间也变得有节奏,身体顿时抛空疲劳感,变得有劲起来。
    手一转,扫帚带出的风力将台阶落叶推开数米,即便再有风来,速度也败给女人的专注,不多时,楼梯上的叶子被扫得干干净净。
    与此同时,大殿的门被僧人推开,与先前不同,僧人眼含笑意,不再拒人千里。
    倪商握着扫帚,奔赴僧人跟前,“师傅是在考验我?”
    “既是考验,又是教学。”僧人缓缓道:“姑娘可有领悟?”
    “掌握吐纳的关键在于呼吸,而呼吸则需要专注。”
    “姑娘上道。”僧人称赞,“我瞧你在打扫落叶时,身法干脆利落,可是练过?”
    “我似乎...学习过剑道。”倪商直接吐露,“但我记不得以前发生的事情。”
    “世间万物皆过往云烟,姑娘不必执着。”僧人默念一句阿弥陀佛,冲她扬首,“跟我来。”
    太阳落山后,寺庙关门谢客,一下子冷清不少。
    倪商跟随僧人入殿,按其嘱托,寻一蒲团坐下,等他点上油灯,在众佛像的注视下,开启了话头。
    “姑娘既已明白吐纳之法的关键,打坐起来倒不难了。”僧人闭目轻谈,声音却莫名传遍,在头顶不断回响。
    倪商闻言,两手放平,全身放松,静心领悟吐纳之妙,时间像静止般,两人对立而坐,直到钟声敲响,才将其神智唤回。
    “姑娘不是第一个来,却是第一个从这儿走出去的人。”
    临走前,僧人取出一根红绳,“此绳只送有缘人。”
    倪商未推辞,接过后,留意到他兜里的红色,调侃道:“师傅你这红绳莫不是批发的?”
    僧人却是笑笑,不再开口。
    倪商全当讨个好彩头,套上绳子后,道谢辞行。
    回到棚户区后,一人影杵家门口鬼鬼祟祟,倪商不禁皱眉,站在那人后方,冷不丁开口。
    “偷东西啊?”
    周濯清被逮个现行,尴尬回头,冲其打招呼,“李小姐,好巧。”
    目光落至女人手腕,鲜艳的红绳令他一愣,“你去兰若寺了?”
    被他识穿,倪商一手抚过红绳,颇为感慨,“看来这红绳果真是批发。”
    她冲男人摆手,“抱歉啊,时候不早了,不算卦了。”
    周濯清见她要开门,急忙追问,“李小姐玩游戏吗?”
    “周莲,你想问什么就直问吧,不必拐弯抹角。”
    男人听闻,原本分散的眼神顿时聚集起来,他紧盯女人,想迫切寻求一个答案。
    “李小姐玩《山海封神录》吗?”
    “抱歉,不感兴趣。”
    “眼下这个情势,即便李小姐不感兴趣,恐怕也由不得你做选择了吧。”
    “那是我的事。”
    她扫过男人一眼,“说完了吗?”
    “没有。”
    周濯清手指握紧,深呼气后,继而道:“那个时候...你身上为何有桃花香?”
    倪商顿住,随口道:“或许是出摊时沾染的。”
    “这个季节可不兴桃花。”
    “那就是香水。”她不想纠缠,推门要入。
    “你是倪商,对吧。”
    哐当一声,有东西落地,两人同时回头,少年正低头捡苹果。
    周濯清眼疾手快,趁他挡脸时,薅起少年领子,逼迫他抬头。
    “李蔚?!”
    李蔚讪讪地笑道:“周莲哥,你好眼力啊......”
    倪商扶额,暗道收了个笨徒弟,大局已定,多说无益,她扬了扬下巴,示意俩人进来。
    “好吧,我承认,我是倪商。”女人一落座,简述其身。
    “那李满杏是......?”
    “他妈妈。”倪商无视李蔚的惊愕,逗弄起绿植来。
    周濯清盯着女人,一时沉默。
    “怎么,看到我和游戏中长得不一样,失望了?”
    男人摇头,“其实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有种奇怪的感觉。”
    “哦?”
    “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李蔚深表赞同,“这话没错,就像我也觉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周莲哥一样!”
    周濯清唯恐少年想起,干笑几声,岔了过去。
    “你之前提过系统变更玩家姓名的事......”
    男人眸光微变,“和你的脸有关系吗?”
    挑拨绿植的手停住,倪商转头,瞥了他一眼,“难为你还记得。”
    “有件事......”
    女人纠结过后,忽然抬头,“你有手机吗?”
    周濯清一愣,但没追问缘由,掏出手机递给她。
    倪商接过后,顺利找到搜索引擎,噼里啪啦一顿打字,出来一张人像,随即将手机递给男人。
    “看看。”
    周濯清视线下至,瞧清屏幕中的人,惊讶无比。
    李蔚见他面色大改,不由好奇,脑袋贴近一瞧,天真道:“诶?师傅,这不是你吗?你什么时候拍的照啊?”
    他反应活生生慢了好几拍,直到屏幕光暗下,才猛然意识到,“你不是失忆了吗?!”
    “这该不会是......”
    倪商对天长叹,“下边有名字。”
    少年闻言,目光急转,喻禾溪三个字堂而皇之出现,震得他彻底说不出话来。
    “进游戏时,我的名字的确发生过变化。”
    “喻禾溪?”周濯清试探询问。
    “没错。”
    “可怪就怪,不过眨眼,名字就变了。”
    “之前我以为是游戏出了bug,现在看来,我就是喻禾溪。”
    周濯清福至心灵,“所以昨天你和喻心舟在一起......”
    “与这无关。”倪商偏头,“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
    “但从名义上来说,喻心舟是你表哥。”
    李蔚好不容易从震撼中缓过了劲,冷不丁听到这话,身体一软,靠着墙根坐下。
    “那我的养父就是喻闻初。”倪商敛眸,似是无感,“可他们对我来说,就像陌生人一样。”
    周濯清瞥了一眼地上的李蔚,见他魂不守舍,于是道:“李蔚,你要不出去吹吹风,静一静?”
    李蔚茫然站起,朝男人点点头,像机器人似的离开。
    “这小子,以前对我态度冷淡,没想到心理承受力这么弱。”倪商感叹道。
    “倪商,你应该知道喻闻初和高科院的关系吧。”
    “略有所闻。”
    周濯清走到她面前,向其伸手,“要不要合作?”
    “什么意思?”
    “我怀疑科学被证伪这件事,是有人蓄意为之。”
    “而你的养父,我的老师,以及所有研究时光机项目的同门,都是这场阴谋的牺牲品。”
    倪商抿起嘴唇,一时不发话,屋子里静悄悄,可对方说过的话却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周濯清,你不怕我举报你吗?”女人抬头,“你的悬赏金可够我搬出棚户区了。”
    “你不会。”
    “这么笃定?”
    “你要真举报我,何必等到现在。”周濯清半蹲着,眼中诚恳。
    倪商触及眼神,咽过喉咙,猛然出手,将他推开。
    周濯清显然没料到,一个后仰,脑袋磕上了桌角。
    “那个,抱歉。”倪商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谁让你突然离那么近......”
    周濯清揉着头,嘴上说着没关系,一只手闯入视线,他抬头,女人未开灯,眼睛藏于黑暗,只露出嘴与下颌,瞧着与游戏里的脸完全相同。
    他抓起倪商的手,鬼使神差地往身前一勾,女人猝不及防,扑入怀中。
    “这下,我们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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