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举着英国进口的红色雨伞,雨伞罩在大太太头上,挡住了天上落下来的雨水。
她站在那里,低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洗衣女工。
女工跪伏在雨中,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也打湿了她的整张脸。
大太太踩着高跟鞋半蹲下来,冷声道:“抬起头来。”
小蝶抬起头,她已经冻的发抖,眼中却有些空洞,似乎在躲避眼前发生的事。
“你洗坏了我的衣服,你说该怎么办?”
小蝶抬起头,瞳孔聚焦的一刹那,她听懂了大太太的画,疯狂地摇头:“不是我干的,我没洗坏衣服。”
“还嘴硬!”
大太太怒目圆睁,扬起右手,食指上的蓝宝石戒指沾上了一滴雨水,随后啪的一声,这一巴掌落在了小蝶脸上。
“啪——”
像是雨声的伴奏。
“好,卡。”
刘卫华喊道:“再来一条。”
“呀!”大太太的演员小陶突然叫了一声,刘卫华问她:“小陶,怎么了?”
小陶举起自己右手:“导演,这戒指边缘沾血了……郁老师,你的脸!”
小陶看着郁茗扬的脸,表情一变。
“我的脸怎么了?”郁茗扬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小陶刚才打脸的时候收了劲,不过手打在脸上还是很疼的。钝痛感逐渐消失的时候,郁茗扬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刺痛。
她伸手摸向刺痛的位置,把手举到眼前,才发现上面沾了血。
她用大拇指把血抹掉,头顶多了一把雨伞,刘卫华和化妆师一起赶了过来,见到郁茗扬的脸,刘卫华也是一惊:“完了,脸上多了个伤口。”
郁茗扬这时才从化妆师递来的小镜子看到了自己的脸,她的左脸接近下颌线的地方多了一道划伤,血就是从这道伤口里出来的。
小陶赶紧跟郁茗扬道歉:“郁老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郁茗扬见她很惊慌,赶紧安慰她:“我知道,这跟你没关系,拍戏总会遇到意外的。”
“你这戒指给我看看。”刘卫华拿起戴在小陶手上的戒指,用手触碰了一下边缘,脸瞬间黑了:“道具组呢?你们是怎么做道具的?”
道具组组长立刻跑过来跟刘卫华和郁茗扬道歉,郁茗扬已经借化妆师的纸巾把血迹擦干净了。
刘卫华把道具组骂的狗血淋头,转头看向郁茗扬:“你先去包扎一下吧。”
“不用。”郁茗扬果断拒绝拒绝了:“导演,接着拍就好了,我的脸没事。”
脸上受伤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如果是靠脸吃饭的人伤了脸,那就不一样了。
“要是留疤就不好了。”化妆师也心疼她这张脸:“还是包扎一下吧。”
“还是等拍完再包扎吧。”郁茗扬坚持不包扎,不是因为她要逞强,而是这场雨看起来不会持续太久。她看过天气预报,接下来一个月都是晴天,如果错过了这场雨,那这场戏不知道何时才能继续拍下去。
她不想因为自己耽误拍摄进度。
“导演,雨下不了多久,咱们还是先把这场雨戏拍完再说吧。”
刘卫华抬起头,发现雨已经比刚才小了很多,他不得不承认郁茗扬说的有道理,可是……
“你的脸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血已经止住了,只要不拍近景看不出来。”
刘卫华只好点点头:“那好吧,副导演,水车来了吗?对,水量模拟刚才的降雨量。”
“各部门准备。”
小陶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刚才道具组的人已经把磨平了的戒指道具还给她了,可是郁茗扬的脸已经受伤了,她不敢往下打。
郁茗扬重新跪好,抬头时发现了小陶的表情不对劲:“小陶,该拍戏了。”
“郁老师,我不敢……”小陶把戒指戴在手上,看着雨里的郁茗扬,完全没了大太太嚣张跋扈的那种感觉。
“演戏而已,你打吧,我没事。”
“可是……”
郁茗扬看出了小陶脸上的犹豫,雨水已经打湿了她的衣服,湿透的布衣紧紧贴在她的皮肤上,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她甚至还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她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她不是第一次在雨中拍挨打的戏,这些对她来说更像是家常便饭,更何况,这些也是角色的经历。
不体验角色,又怎么能用角色说服观众呢?
“小陶,你现在可是大太太啊,钱府里熬死了前任太太的女人,一个洗衣服的下人洗坏了你的衣服,你身为府里的主人,不该给她一个教训吗?”
小陶听着郁茗扬的话,眼神逐渐变的坚定,已经有了感悟:“我知道了。”
她不是演员小陶,她是钱府说一不二的大太太。
“演员就位,第十五场三次,A。”
“你洗坏了我的衣服,你说该怎么办?”
“不是我干的,我没洗坏衣服!”
小陶看着面露惊恐的郁茗扬,想起自己身为大太太的威严即将无存。她的心底燃起一股怒火:“还嘴硬!”
“啪——”
又是一阵清脆响亮的巴掌声。
“卡!”刘卫华惊喜的声音从监视器后面传来:“小陶,你这段演的非常好。”
小陶也被自己刚才的表演惊到了,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忘记了刚才到底是如何表演的,她只记得郁茗扬的话环绕在她的耳边,看着楚楚可怜的郁茗扬,她越想越气,最后仿佛大太太附体一般甩了郁茗扬一巴掌。
如果导演觉得这段表演好的话,那也是郁茗扬的功劳。跟郁茗扬在一起搭戏,她好像什么也不用做就能找到表演的切口。
“导演,其实那都是郁老师的功劳。”
小陶转过头,刚要向郁茗扬道谢,郁茗扬晃晃悠悠站起来,忽然眼前一黑,倒在了赶来给她披衣服的陈晓雨怀中。
“郁姐!”
“郁老师——”
郁茗扬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她经历了从小到大的一系列事情,经历了亲人的生离死别,家道中落。
她为了谋生与热爱,选择成为演员,努力让自己活的更好。
最后,她守在医院的病床边,病床上躺着一个中老年男人,身上插着各种仪器,双眼却还是那样炯炯有神。
郁茗扬知道他叫李崇山,是死去父母的好友,父母出车祸死后,就是他把自己接回家,给了自己继续长大的可能。
她握住李崇山的手,感觉自己的内心非常的悲伤。
李崇山看着郁茗扬的脸,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茗扬,我快不行了,你…答应我一件事……”
她听见自己带着哭腔喊着:“李叔叔,你说吧,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李崇山艰难地开口:“茗扬,别做演员了,这种不入流的工作不适合你,你爸妈也不会高兴的……”
郁茗扬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是拒绝。
她不想放弃表演,如果说一开始她做演员是为了谋生,那么现在则是想真正演好一个角色,体验独属于角色的那段经历。
“不——”
“答应我,茗扬,答应我……”李崇山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来:“茗扬……我要死了,这是我唯一的愿望,你答应……我……”
病床上濒死的叔叔就在眼前,郁茗扬甚至能感受到她握住的那只手逐渐失去力量,仿佛李崇山的灵魂即将脱离这副躯体。
李崇山的眼角划过一滴泪水,泪水没入枕头上,也砸进郁茗扬心里。
郁茗扬心中酸涩,一股莫名的情绪席卷而来,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大声道:“我答应!李叔叔,我答应!”
李崇山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他张开了嘴,却再也说不出话。
那只被紧紧握住的手从她的掌中滑落。
“李叔叔!”
郁茗扬猛地睁开眼睛,眼中蓄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