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神的威压消失后,躁动的剑又被上仙的威势镇压在识海中,知道做不了什么,我不哭也不闹,坐在院子里。
兰亭也赶回来了,他们在偏殿内说话。
“我天宫的神君就这样任他欺凌吗!即便她有错在先,天宫自有法度惩处,断没有假手于人的道理,更轮不到他不周山教训我天宫的神君!”
“折人风骨,断人脊梁,损人气节,这般歹毒又下作的手段,你叫她如何活?”兆和的声音陡然拔高,争执了许久,像被剥光的人是他一样。
换来兰亭轻描淡写的一句:“想不开有诛仙台可跳。”
我望着天,不周山在哪个方位?上次战神是不是说可以用南海的血脉威胁水君攻打不周山?除了东娥神女,还有谁会这样无聊,同小毒蛇诋毁我?对了,还有墨怜,一丘之貉,蛇鼠一窝,他们都该死……如果那些人都消失了,会不会就没有今天这些事情了?
白玉真行踪不明,帝君要关押我,而广陵君出面作保,免我进牢狱,只不过自由受限,离开后只能在天光一阁境内活动,这对我来说已经算十分优待。
兆和此番来凌霄殿,就是奉命来将我带回天光一阁,原不是多急的差事,偏偏撞见刚刚那一幕,也还好他来得及时,还没被什么人看到,就将我包裹严实,一丝一毫也没露出来,但恐怕人已经废了,看上去毫无生气,一语不发,一个人呆坐在院子里动也不动。
小储君才百来岁,他还是个孩子,连男人的作案工具都没成熟,他能做什么?兰亭的话当然有道理,兆和虽不满天宫威严受到了挑衅,但看着那个华服少年红着眼圈道歉,心中那点怒火已然消减大半。
“本君不知她是谁……那位仙子可有受伤?”少年紧张地询问,提出亲自赔罪。
外伤自然没有,仙子是对天宫女仙的尊称,看得出,他是将人视作了陪他玩耍的侍女,这样的解释已经足够让兰亭他们就坡下驴,轻轻揭过不愉快的局面,没想到兆和竟较真起来,要求少年践行自己的话,赔礼道歉。
“做都做了,道歉有何用?云筱需要一声道歉吗?他将来是不周山的元君,你压他低头认错,岂不是让他的威严受辱,你想过自己吗?”如此小题大做,兰亭怪他不顾大局,陷自己于不必要的麻烦。
兆和此番代表天光一阁,虽心有不甘,也没什么立场过多干涉,拜会了帝君之后,便生着气带我匆匆离开。
彦平上神在半路截住白玉真,险些与他发生冲突,不知用了什么法宝,将白玉真困了足足一日,才争取到琅瑛赶到。“玉真,帝君知晓你回天宫是要确认云筱的安危,她没事,你放心。帝君说,既然你要回天宫,便让我同你一道回去,趁此机会把你我二人的事给办了。”
算一算,琅瑛和我谈论此事已经过去五日,明日他们便能到达天宫,再过十日,便是他们的大婚之日。
“神尊,白玉真不过是神君,为什么可以抵抗上神的威压?”不但斩断了小狐主一条尾巴,还和彦平上神这位前任战神纠缠了许久。
这些天我不是泡在清风吟醉阁就是来请教广陵君,怀疑是怀疑,但没有放着百科全书不用,舍近求远的道理,更何况当惯了伸手党很难改这种走捷径的陋习。
不得不说,又忙又累让我找回了之前做课题宿舍图书馆自习室三点一线的充实生活,大脑不觉得疲惫,反倒因为汲取到营养,变得格外活跃。某日,看见广陵君从我睡过的那个房间出来,“怎么?”我敛了目光,原来那间是寝室啊,这么说,那晚我是占了广陵君的床?
这想法只是闪过脑海,很快被我抛开,继续追问之前的问题,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来到炼器室。
广陵君擅长阵法,不擅长炼器,但他偏要和水桶的短板较劲,总是炼出一些鸡肋法器,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他挑了个面具戴上,像是要问我好不好看一样,开口问道:“银练都教了你什么?”显然这并不是问题,而是嘲讽我们师徒俩,一个无知,一个不负责任。
他又用了两个反问来答我:“竞天剑可知?巽凉可知?”
巽凉,上古大神,以神魂祭剑,锻造出威力无比的竞天剑,后来,竞天剑断,剑灵消散,恰在此时,陶染死去,他自愿成为新的剑灵……
我点了点头,心中一阵波动。
他继续说道:“竞天剑淬了巽凉的魂魄,可弑神斩魔。而白玉真的本命剑,则是巽凉生前所用之剑,只要悟得关窍,亦可。”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转身离开天光阁,雷厉风行的样子,仿佛争分夺秒。学累了,人在哪躺下就睡在哪。
刚画好的法阵才有了运转的迹象,神力便被抽干,瞬间不省人事。几次,我被清风吟醉阁的守阁上仙赶了出去。偶尔幸运,晕倒在天光阁里,广陵君会把我移到床上。
醒来时,身心俱疲,仿佛被狠狠挞伐过一般沉重。但我依旧硬撑着起来,一直等到广陵君回来,迫不及待地抓住他,把我的心得与他分享。“运转不畅……阵眼……融合……”广陵君的面具,能窥探心思,是因为那法阵附着于面具之上。白玉真本命剑也是如此,那我的法阵,是否也能附着在某物之上?
几乎没有停顿,我一路走一路说,像是追着要签名的小粉丝,直到被广陵君冷酷地挡在门外。
纠缠无果,我也不会继续耗在天光阁浪费光阴,通常会转战藏经阁或是古籍库、观星楼,总有没闭馆的让我蹭。
广陵君可能真的非常喜欢上进好学的小辈,他是听了我说要去清风吟醉阁苦学,才出面将我保出了凌霄大殿,我现在一心扑在学业上,倒也没辜负他的好心。
但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因为我没见他对别的好学小辈如此上心,纵容他们随意进出天光阁,还有问必答,细心指导……甚至让我有种“难道我真是天才”的错觉。
“神尊,我是天才吗?”不然,你为什么对我如此关照?事出无常必有妖,除了这个解释,似乎没别的理由了吧?
今日我没能抢到进清风吟醉阁的名额,便当众唤出“惊鸿”,请门口各路卷王“让让”我,蛮横不讲理,广陵君作为执法上神,知晓了也没有罚我,更让我觉得古怪。
广陵君说:“刚刚你提的阵,画来本尊看看。”
他竟主动提出要帮我纠错,“好好!”我忙不迭应声,过这村没这店,刚刚的话早忘到九霄云外。
我聚精会神,凝于指尖,在画到最后一笔时,熟悉的漩涡感再次出现,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不用说也知道是又失败了,醒来时已经被挪到床上,撇撇嘴角,心底升起无力感,又失败了,这是第几次了?
这张床就像我的游戏存储点,一失败了就会回到这里来。
“阵法之妙,不在于形,而在于意,万物有感,皆应于心。你所布之阵,若只是笔下描摹线条,便如枯枝画沙,徒有其形而无其神,而若心意纯粹,念念贯注,便可触天地之灵,动山海之脉,使阵法如有生命。”
“……!!!”
广陵君竟坐在床边,像刚刚一直守着等我醒,“起来,”他伸手点了点我手腕:“本尊带你找一找你心中的脉络。人心若不足,阵亦不全,人心若满,则天地亦会为之倾力。”
他说那不是单纯的线条,而是一种流动的韵律,光线暗沉,他那只病态的手覆上我的手背,看着竟不似平时苍白,“这就是灵脉。”指尖的暖意似春水潺潺而过,流淌至全身,每一笔似乎都融入了不可言说的奥秘,“你想要应得天地之力,须以全心全意,托付所愿于阵。你的意志越坚定,愿力越纯粹,阵的威力便越深邃,甚至能引动大道之回响。”
我感受着他话中意境,心神一动,好似随着他的指引进入了另一个维度。
最后一笔落下时,灵力的涌动如同河流汇入大海,整个法阵瞬间流畅地运转起来,发出微微的光芒,我怔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回过头去,才发现自己几乎被身后的人拢在怀里,投射下来的巨大阴影将我渺小的身影彻底包裹,瞬间让我感到一阵窒息,但这种压迫感在我理智回归后就消失了,应该只是光影错位,这姿势也只是方便教学而已,我没有多想,感谢了他。
真心实意的感谢总不至于在他眼中被丑化成怪物吧,想了想,我还是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神尊你是不是对我有点太好了?”是真的太好了,有些过了,他又没有收我为徒,却手把手带我画阵,我不知兆和是否有此待遇,也许有,但我只觉得惶恐不安,心里发虚。
结果他笑了声,听到我感谢时还没有反应,听到我夸他好心,就像听了一则笑话,“好吗?这就叫好了吗?”他的话中藏着笑意,细细分辨,竟带着一种怜悯。
我明白我那话像在怀疑他的动机,说他居心叵测,无事献殷勤,但他不生气,反而觉得好笑?这是为何?
他松开手前,在我胳膊上箍了下,动作不带半分力度,既不亲昵,也不疏远,像是领导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鼓励,低声说:“你服侍得尽心,疏解了本尊长久以来的烦扰,让我觉得很舒服,现在也不过是你……应得的,罢了。”
应得的什么?回报?服侍?捏肩膀?
他见我更茫然了,又莫名笑了一声,说起我阵法的问题:“阵法并非单纯的符号,而是你心中愿望的映射。意存则阵存,意散则阵毁。阵若有成,心便是阵之灵,阵便是心之形。”
也就是说我现在技术有了,无法仅凭自己的能力画出完美的阵,是因为我的心还不够诚?或者说,我心里不相信自己能做到?
愿望的映射……怎么可能是我愿望还不够强烈?不眠不休的劳累,失败带来的挫折,路人的指指点点,每一丝新增的痛苦,可都在加强我的愿望啊!
平静?我哪里有平静?所谓的平静,是为了等待那个时刻的降临,亲手将他的脸碾进尘埃,等着看他用畏惧的眼神仰视我!每一次失败都在我的内心燃起更炽烈的火焰,每一声嘲笑都在我耳畔回荡,化作无声的怒吼……你说这样的愿望强不强烈?它强大到足以吞噬我,撑起我脸上的笑容,让我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生活。
“神尊!”又一日我找来,满面红光。
广陵君似乎有所感,放下手头的事,问我的愿望是什么,我说:“摘下神尊的面具。”
他早就知道我一个低阶小仙在研究何种大不敬的渎神法阵,以识海中取出的那枚龙鳞为阵眼,在一定时间内,强行将我的位阶拉至与孟翊君齐平的上神之尊。
跨越位阶,必定有所图谋,虽对上神构不成威胁,但他明知我心怀不轨,一直以来却在帮我完善法阵,某种程度上也算助纣为虐。
“好。”广陵君应我所求。
随着话音落下,天地似乎沉寂了一瞬,我深吸了口气,还是紧张,声音不由得发虚:“阵起。”
指尖凝神,虚空绘阵。
瞬间,铺天盖地的威压如潮水退去,迈出去的脚刚落地就已经没有僵硬的感觉,某种无形的束缚从我肩膀上卸去,天地契合的力量好似与我浑然一体,不再有任何阻隔,我鼻翼酸涩,步伐愈发轻盈,连空气都变得温柔。
举起双手,慢慢靠近那张狰狞的面具,像跨越了艰难的征途,直到指尖触碰到面具的边缘,才恍然发现掌心已然满是汗水。
如取王冠一般,虔诚而缓慢地将面具摘了下来,生怕破坏了此刻的庄严。当那张脸完整地呈现在眼前时,难以言说的骄傲在心中扩散,锋利却不失温润,明亮却不刺眼,像神碑上的篆文,容纳了时间的悠远,万物的精髓,连脸上的缺陷也顺眼了许多。
成就感在胸中激荡,冲刷掉所有的疲惫和挫败,像买到了假种子,仍旧细心照养,有一天花终于绽放,有多久没做成过什么事了?总想着干票大的,毕其功于一役,证明自己,不然就干脆什么都不做,所以直到今天也没能实现什么惊天伟业,身怀“千蛛情丝”依然庸庸碌碌,当别人故事里的陪衬、点缀。
可现在,我觉得自己好了不起!
即便这在上神眼中不值一提,一个将就能用的法阵,这有什么可得意的?是的,是很庸常,但我能做成这件事,那我一定也能做成别的事。
我晃晃手中的面具,扬眉笑道:“我厉不厉害!”
厉不厉害?
厉害!我超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