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初升,阳光越过山峰柔柔地洒在清沅江面。
千凌鸢还是瞒着桑槿,偷偷地跑到了江边。
阿珹和那日一样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将竹筏撑至江心,坐在上面纹丝不动地握着钓鱼竿。
他余光一瞥,看见阿鸢站在江边笑着望向她,便将鱼竿轻轻架在竹叉上,起身一跃脚尖轻轻点着江面,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来到了阿鸢的面前。
“芊芊姑娘,你可真是不够意思。时隔这么些天,才想起来看看你的救命恩人?”
阿鸢嫣然一笑:“因为有事耽误了,才一直没有来。但羽芊心中一直记得,要专程来感谢阿珹哥哥!”
“羽芊?你叫羽芊?”
“嗯!”阿鸢点头道:“桑羽芊!”
阿珹听罢,脸上似笑而非笑。她今天能来找他,他自然是内心十分欢喜的。上次相见相别后,他连什么时候有了牵挂一个人的习惯都不能自知。只知每天日升日落,自己总是时不时朝着桑榆镇的方向看上两眼。
可阿鸢时隔这么些天见到他,却并不愿意对他坦诚。他不觉有些失落,“什么时候取的名字?”
“啊?”阿鸢故作震惊道:“你什么意思?我不太懂……”
从阿珹久久定格在她双眸之间的目光中,她仿佛可以看到他有些许的反常。却仅仅只是一刹那,他又将目光移开,唇角勾起了爽朗自在的笑意。
他本是一个极度厌恶欺骗之人,只是面对阿鸢,他却始终厌恶不起来。毕竟,她都未曾对他寻根问底,那他又有什么必要计较她的身份?
“也好,桑羽芊也算得上一个清秀大气的名字。”
凛若冰霜的神情转瞬即逝,阿珹的态度又温煦如初。不多时,他又浅笑着看了看竹筏上的鱼篓道:“请你吃烤鱼?”
阿鸢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竹筏,“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不如教我如何钓鱼,下次,换我做鱼给你吃?”
阿珹听罢,意兴盎然地思索须臾,觉得主意甚是绝妙。便伸手挽了阿鸢的手腕,将她带到了竹筏上。
青山碧水,鱼跃江面。
两人便乘着竹筏,往江心更深处摆渡而去。
一路上,阿珹耐心地口传心授自己的钓鱼心得。什么下竿之前,要提前撒好窝子,将鱼群吸引过来;什么要随时查看一下鱼饵,是否被鱼吞掉……
轮到阿鸢下竿了,他便从身后环住她,握着她的手手把手教她。
没多久,一条长江白鲟上了钩。
鲟鱼细长的尖嘴出水的一刹那,连阿珹都兴奋不已。自己在这清沅江守了足足半月,都没有这样的运气能钓到江鲟,可阿鸢这才第一竿。
白鲟咬到鱼钩吃痛开始奋力挣扎,阿鸢身娇体柔,根本就扛不住半大的白鲟这么玩儿命地跟她拉扯,她一个重心不稳,便朝着江水里栽去。
阿珹急忙伸手拉她,却手心一滑,只拉住了她裙摆的一个角,撕下一块布匹后,紧随着阿鸢掉到了江水中。
落水之后,阿珹奋力地在江水中寻找阿鸢的身影。眼看她正朝着江底下沉,他当即加速朝她游过去,在她还没有彻底呛水休克之前,把她拉出了水面。
鱼没钓成,两人还都成了落汤鸡。
阿珹担心阿鸢的身体,抛下还在江心独自飘荡的竹筏,二话不说将阿鸢打横抱起,把她抱回了自己的洞府之中。
很快,他生起了火,递给阿鸢一套衣服让阿鸢换上,自己则识趣地退了出去。
阿鸢一边换下湿透了的衣服,晾在火堆旁的石凳上,一边凝望着这熟悉的洞府,熟悉的场景,忍不住勾起笑意。
等阿珹叠返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还拎着那个鱼篓。
阿鸢便又一次陪着阿珹吃了顿烤鱼,开始和他闲聊起来。
“你在这里,每天都吃这个?”
阿珹点点头,反问道:“不好吃吗?”
阿鸢苦笑,好吃倒是好吃,只是一直这么吃,山珍海味,也难免让人生腻不是?
她想了想,一脸虔诚地看着阿珹,温柔地说:“下次再来,我给你做些不一样的菜式可好?”
“当然!”阿珹笑道:“却之不恭!”
“只不过……”
见阿鸢欲言又止,阿珹很快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忙问:“遇到什么问题了么?”
不得不说,这个阿珹倒是和自己心意相通,心有灵犀。在默契这一点上,甚至连青梅竹马的祁漠炎都难以比拟。好像不管什么事,只要阿鸢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他都能轻易揣度。
阿鸢凝着眉,脸色忽然暗了下来。
“我没有桑榆镇的户籍,能在这里呆多长时间,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或许过几月,也或许,只有几日……”
听她说罢,阿珹却显得十分平静,淡然地抬头看着她问:“就这事儿?”
阿鸢“嗯”了一声,难道这还不算是大事吗?
也对,对于阿珹来说,或许有没有户籍并不重要。可自己若是想要留在桑榆镇,和桑槿继续住在土屋里,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没有户籍,却是万万不可以的。
阿珹想了想,将身后的干柴又堆了一些在火堆上面,一边认真生火,一边眉眼含笑着说:“小事,交给我便可!”
“嗯?”
阿鸢来不及多问,阿珹已经将话题巧妙地转移到了别处。
翌日,阿珹突然手拎着一条江鲤出现在土屋院子前的柴扉门口,冲着阿鸢笑了笑。
桑槿手握着扫帚,隔着柴扉怼着阿珹的脸,眼神寒冽如刀,面带重重杀气。
阿鸢站在桑槿身后,傻傻地看着阿珹,正不知当进当退之时,却看到阿珹已经满不在乎,非常不屑地起身一跃,直接落在了院子中央,矗立在桑槿和阿鸢之间。
多厚脸皮的人啊,竟然强闯民宅!
桑槿扫帚一挥,转身就准备往阿珹身上打去。
阿珹却二话没说,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牛皮卷纸,故意扬到桑槿面前秀了一把后,递给了阿鸢。
阿鸢吃惊地看着他问:“这是何物?”
阿珹笑着道:“户籍,桑羽芊的!”
坐在院子中央的石头桌前,阿珹一边浅笑着喝着水,一边斜睨着阿鸢画下的棋盘。
在这样的一方野土贫壤之上,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下棋。
桑羽芊,你真的是桑羽芊吗?
你即便能骗得过所有人,又怎么能骗得过他傅珹歌呢?
他们两人虽然互不知晓对方身份,但千凌鸢知道,一个轻功了得,箭术如神,熟读之书囊括诸子百家及各家兵法和安政之道的,岂是一个凡夫俗子?
傅珹歌自打第一次见千凌鸢,他也十分笃定,这个气质脱俗,服饰华贵,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展现着大家闺秀尚且不及的礼仪之举的女子,又怎会生养于桑榆镇这么个偏僻的三家村?
桑槿已经虎视眈眈地盯着傅珹歌看了良久,实在是忍无可忍,突然起身嚷道:“喂,我警告你啊,别以为你今天帮了阿羽,咱们之前的恩怨就可以一笔勾销。我见你,依旧十分来气!”
傅珹歌笑笑:“彼此彼此!”
“你……”桑槿说不过她,只能不甘地跺着脚:“想让我给你做饭,门儿都没有!”
珹歌抬头看着她,依旧面色平淡,神色静若凝渊:“我也没想让你做,是你自作多情了。”
桑槿气呼呼地回道:“那你还赖在这儿?”
阿鸢见桑槿已经气得脸色发红,赶忙接过傅珹歌手里的江鲤,说了句“我去做”之后,便朝着厨房走去。
见此光景,桑槿更加气上加气。
什么?什么?你一个山野莽夫,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人,竟然敢让我们阿鸢给你做饭??
她本想好好教训他一顿,将他赶出土屋。可念头刚起,又被另外一个念头给打了下去。她当下放弃了和傅珹歌斗气,跟着阿鸢来到了厨房里。
阿鸢没有做饭的经验,将鱼放在菜板上后,一会儿看看锅里,一会儿看看菜板,双手悬在空中竟然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嘛。
桑槿靠在门口看了一阵,心中妙计横生,突然敛了冷若寒冰的表情,带着不怀好意又不显于脸色的笑容,走到了阿鸢的身边。
“阿羽,你又不会做,不如,我来教你吧。”
她这么一说,倒是正遂了阿鸢的心意,便赶忙拉着她,从切菜备料,到起锅生火,到下油开始炸鱼,一步一步学习着。
桑槿一边看着锅里被油炸地“吱吱”作响的鱼肉,想到阿鸢亲自下厨做的第一道菜,竟然是为了给那个野人,她越想越气,便指着灶台上装盐的罐子,对阿鸢说:“加盐,倒,再倒……不够,再倒……”
阿鸢一边疑惑地看着她,一边又不敢提出任何质疑。只能听着她的指令,下了整整半罐子盐。
她八字眉紧蹙着,暗忖道:原来做菜这么耗盐!
三刻钟过后,阿鸢将一盘做好的豆瓣鱼轻轻放到了傅珹歌的面前,微微颤抖着双手,声音小的不能再小地对他说:“请用。”
傅珹歌看了眼桌上的鱼,又看了眼面色如墨地站在阿鸢身后不远处,斜着眼睛看向另外一边的桑槿,一时间也没意识到什么不对之处,便兴致勃勃地拿起了筷子,向盘中的鱼肉伸过去。
鱼肉进入傅珹歌嘴里的那一刻,他只觉得天要塌了,海水逆流了,世界要崩裂了……
可阿鸢一脸期待地看着她,眉头紧皱着不松,他又实在是不太好意思当着她的面把肉吐出来。
最后,他眼含着热泪,硬生生地将鱼肉吞咽进了腹中,甚至连鱼刺都没来得及吐掉。
“怎么样?好吃吗?”阿鸢赶紧问。
傅珹歌眼若烈焰,狠狠瞪了一眼已经背着他们笑得前俯后仰不知所以的桑槿,硬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言简意赅地回了个:“嗯!”
一字之复,深藏功名。
阿鸢只道是这个“嗯”代表的含义,就是对她厨艺的肯定。她就知道,她还是很有天赋的!
傅珹歌仅仅只吃了一口,想了一圈,终于找到一个还算合理的借口,便赶忙推脱说洞府里的柴火还没灭,就三步化为两步地离开了土屋。
等他走后,桑槿终于憋不住抱着阿鸢笑出了内伤。
阿鸢:???
桑槿笑了很久很久,才终于舍得停下来,一边擦着笑出的眼泪,一边搭着阿鸢的肩膀道:“阿羽,干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