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珹歌离开得神色匆匆,桑槿又笑得那般匪夷所思。千凌鸢很快便看出事有名堂,而且疑点直指刚刚自己亲手做的鱼。
还没等桑槿回神阻止,她已经动手浅尝了一口……
夜晚,天边的上弦月虽明朗,却弯了身子仿若嘲笑一般。
阿鸢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桑槿说话了,这让她心里非常难受,憋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干脆坐在坝子里,指着天空一顿臭骂。
“好你个野人,居然跑我家里来混吃混喝,还想拐走我的姐妹……还有你啊,笑得那么欢给谁看啊?挂得高很了不起么?”
夜里桑槿没有裹长发,清风轻拂,让她的发丝在额前肆意飘动。她手指着天上的残月,嘴巴翘起的弧度又和那弯月牙十足地相似。
阿鸢在房里铺好了被子,心想着自晚饭后桑槿已经自我冷静了好长时间了,应当是已经忏悔地差不多了。便穿着单薄的睡衣走到门口,看着桑槿背对着她大大咧咧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右手捻花,左手指月,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阿槿!”
桑槿听到呼唤,赶忙扔下手里被她蹂·躏得不像样的月季果朵,嬉皮笑脸地回应她的目光。
阿鸢,你是心软的神!
桑槿终是被阿鸢领回了房间。
白日里刚刚晒过的被子,松松软软的,透出一股淡淡的蚕丝香味。阿鸢缩进被子里,脸却朝着右侧一方扭了过去。
桑槿也往右扭,从背后环抱着阿鸢,细声浅问道:“阿鸢,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阿鸢想了想,掌心覆在桑槿的手背上,摇了摇头,片刻又说:“不过阿槿,阿珹他不是坏人!今日若不是他帮忙,我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拿到桑榆镇的户籍呢?你以后,能不能稍微不要那么敌对他?”
言及此,桑槿刚紧紧抱着阿鸢的手忽而松开了,在阿鸢看不见的角度,她垂下了双眸暗自思索着。
阿鸢见她沉默不说话,便转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睛。
“阿槿,你和阿珹对我都有恩,也都待我很好。我们三人,都是流落到此,同命相连。为何我们不可以和睦共处,一起过更好的日子呢?”
桑槿抬头看着她,两人目光刹那重逢。在阿鸢纯澈的眼眸中,桑槿看到了她的希盼。
“好,我听阿鸢的。以后我会试着和他和睦共处,不过,前提是他不要惹我,更不能惹你!”
阿鸢柳眉舒展,勾起唇角笑了起来。两人这才暖暖地挤在一起,伴随着弯月入眠。
又过了一日,织锦赛报名如火如荼地展开。
桑槿一大早起来,就拿着户籍拉着千凌鸢火急火燎地赶赴县衙门口,去参加县太老爷亲自主持的开幕祭典。
因为织锦赛是桑榆镇传统的活动,已经延续了上百年。每逢比赛前夕,都要由县衙出面摆上祭坛祭祀嫘祖。
可奇怪的是,往常唯恐没有出尽风头的县太爷桑淮,今日面上却罩上了一层纱,除了一对深凹着的双眼能勉强看得见外,其他地方都被遮盖地严严实实。
祭典除了宣读织锦赛报名和参赛规则之外,还请来了往届的织锦花魁桑梓,她连续四年蝉联花魁,今年自然也是志在必得。
桑梓站在县衙门口,一番滔滔不绝的讲述,为人大方利落,口才犀利。容貌长相在西蜀国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好看。
她一边激情演说,一边目光四处流转,最后,在下方密密麻麻的人潮里,她一眼就看到了千凌鸢陌生的脸庞,话音戛然而止。
阿鸢则站在人群之中,淡然地望着她。
不知道为何,就那么短暂的一眼,她就能在和千凌鸢的对视中,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威胁和恐惧。让她哪怕站在春日暖阳下,也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寒噤。
不多会儿,报名开始。桑榆镇但凡已成年的女子,无论老幼,无论婚否,都争先恐后地拥了上去。
桑槿害怕阿鸢跑得慢,便扔下她一溜烟挤到队伍里去了。
桑淮手里端了杯盖碗茶坐在报名台边上,一边悠闲地喝茶,一边漫不经心地朝人群吼道:“别挤,别挤,都能报上啊!”
终于轮到阿鸢了,她忐忑地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刚刚拿到的户籍,正准备坐下填写自己的名字,刚刚和她眼神对视的桑梓却忽然站到了她的对面,伸手夺过她手里的户籍看了起来。
“桑羽芊?为何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是桑榆镇哪个村的?”
“桑坪村。”阿鸢从容回答,眼神不惧。
桑梓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道:“桑坪村我可熟了,从小到大没有去过上千回,倒也去过上百回。可为什么,就是一回都没有见过你?你不是桑榆镇人吧?”
阿鸢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桑梓便自顾自地说道:“若你是个来路不明之人,是没有资格参加桑榆镇的织锦赛的。我劝你,还是回去吧!”
桑槿刚刚被人挤到一旁,好不容易挤回来,却看到阿鸢正被桑梓为难。她当即便冲了上去,操着大嗓门对桑梓道:“桑梓,你这么说话是什么意思?阿羽是我姐姐,什么叫来路不明?而且,比赛布告说的很清楚,只要持有桑榆镇户籍的人都可以参赛。你有什么资格不要阿羽报名?”
桑梓笑了笑:“我当然有资格!我可是织锦花魁,是本届织锦赛的主办人之一。没有我的允许,是不能进入初选的。”
“你……”桑槿听得很生气,指着她愤怒质问:“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针对我们?难不成,你是害怕我们阿羽会拔得头筹,抢了你今年的织锦花魁么?”
桑梓一听,内心虽然点头应是,脸上却突然嘲讽地扬起了笑容。
“笑话,整个桑榆镇,有谁的织锦术能比过我?我会怕你们抢?只不过,规则便是规则,不管是谁,都不能肆意破坏。你说是不是,桑县令?”
桑梓冷不丁将山芋抛给桑淮的时候,他还在掀开面纱喝着茶。一听这话,想都没有想就连连应是。
阿鸢见她是成心和自己过不去的,手里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内心的信念告诉她,无论如何,她今天也要报上名。哪怕为了那五十两银子,哪怕为了能帮桑槿再扩建两个蚕房。
忽而一阵风起,桑淮脸上的面纱一不小心被吹落了下来,飘飘荡荡几下后,落在了报名处的桌案上。
桑淮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慌张地跑过来去抓那张面纱。
可是,他脸上的秘密,早就已经被在场的所有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只见桑淮半边脸已经红肿,如同蜂蛰一般。眼眶下方,呈现了一方墨黑色。唇角处一道深深的裂纹,还溢了些血色。
他明显是被人打了!
阿鸢和桑槿面面相觑,低头看了眼被桑梓扔回桌面的户籍,昨儿晚上他们讨论了一整晚的那个问题,瞬间有了答案。
那便是:阿珹这个外乡之人,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从县衙取得了阿鸢的户籍的?
桑淮追着面纱来到阿鸢面前,看到她户籍上的名字时突然傻了眼,当即感觉自己的脸上是火辣辣地疼。
“你……你就是桑羽芊?”
阿鸢不忍地看了眼桑淮肿胀的半边脸,心里升起了浓烈的愧疚之情。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只能不住地点头,笑容略显尴尬。
原本桑淮对桑梓的话,是百般依从的。不仅是因为她作为织锦花魁,堪称自己的摇钱树。更是因为桑梓貌美如花,他早就为之而倾倒。
可是,当知道千凌鸢就是桑羽芊那一刻,他忽而转变了态度,厉声呵斥了一遍桑梓,说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岂能因为一个规则故步自封,埋没了真正的人才?
再说,织锦花魁已经四年没有更名了,如今也是时候换个面孔,让蜀锦的传承如江水般源源不断,源远流长,不绝于历史长河。
最终,桑羽芊成功的报上了名。
而桑梓的脸色,却如坠冰窟,冷得让人寒栗。
她有股莫名强烈的直觉,眼前这个面生的桑羽芊,将会是她最强的劲敌。
下午时分,阿鸢吃了午饭,用自己编制的竹篮带了些南瓜饼,悄悄地溜到了傅珹歌的洞府。
傅珹歌正躺在大树下的吊床上,看到阿鸢前来,他轻轻一跃便落到了她的面前。
见到他时,阿鸢很是开心,连忙揭开竹篮上覆盖的一层棉纱,拿出一张南瓜饼递给傅珹歌。
可是,时间过去了好几十秒,傅珹歌呆呆地看着面前橙黄色,飘着诱人香味的饼,愣是没敢伸手去接。
昨日那条豆瓣鱼拉人下地狱般的味道,让他至今久久走不出来。让他深深明白,有时候,色香,也未必味全。
阿鸢见他面露难色,笑容忽而湮没,一股失落油然而生。
傅珹歌见她蹙起八字眉,心里忽然一紧,也不知瞬间从哪里调来如此多的勇气,伸手接过南瓜饼一口塞进了口中。
这味道……
这味道好像还不错!
自从来到了桑榆镇,傅珹歌还真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每天不是烤鱼,就是烤肉的。
突然一股甜甜的清香味道充斥在嘴里,就感觉浑身充满了能量。
“好吃!是你做的?”
阿鸢点头应道:“是我做的!”
傅珹歌为此疑惑良久:同样的一双手,怎能做出如此天差地别的两道菜呢?
只有阿鸢知道,不是她之前做不好,而是桑槿的心结未曾打开。
吃完了饼,傅珹歌坐在树下的草坪上,听阿鸢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她报名织锦赛的事,也讲了今天被桑梓阻拦,桑淮解围之事。傅珹歌静静听着,浅浅一笑了之。
阿鸢却忽而转过头看着他,认真道:“阿珹,你帮我我很感激你。但下次能不能不诉诸武力?如果要依靠暴力才能留在桑榆镇,那我宁肯离开。”
傅珹歌扭头对上她的目光,却没有说半个字。
他的目光淡然如春水静默,看不出心底究竟是在想些什么。阿鸢感到有些忌惮,却还是怯怯地追问了一句:“可好?”
傅珹歌挑眉一笑:“有何不可?”
正在此时,她们俩人的背后,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羽,你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