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

    钤正院像是一个扩大的天井,雨水滴答飞入院中的四方矮坑。

    华凌祁被囚禁钤正院,赵嬍衣命太医封住她的穴道,取一盏心头血便不再过问。暮钟响后,华凌祁被梦魇惊醒,她擦着额间冷汗,听到有人踩着积水疾步靠近。

    小秋拉开门,放下食盒,屈膝半跪:“主子恕罪,属下来迟,府主已布置好在宫外接应,若主子天亮还未出宫,牺牲全部影卫也要攻进皇宫......”

    “那才是真的谋逆,告诉齐琡,等着。”华凌祁掀翻食盒的盖子,蹙眉不耐。

    小秋拿出一支细长的笛管,放在嘴边。

    笛管的声音细微,雨声中听不真切,但影卫一定收到了消息。

    华凌祁问她:“你怎么进的钤正院?”

    “属下偷听双容姑姑和太皇太后的对话,得知,得知,太皇太后把主子卖给皇上,也不对,太皇太后是要主子救皇上,至于怎么救,属下没听明白,”小秋说,“属下知道主子在这,央求姑姑,来侍候你的。”

    华凌祁问:“当年她送我莲珠,或许早算到了有这一日。”

    她扶着小秋站起来,弯着腰缓解胸口的疼痛:“我要查钤正院,有止疼的药吗?”

    “有,没药研制的,每位影卫随身带着。”小秋从怀中掏出帕子,用牙撕开,断口处侵入杯中,“只是主子,没药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这东西上瘾。”

    华凌祁一饮而尽,片刻后,伤口虽还流血,却不再生疼:“钤正院从何时起不再让人随便出入的?”

    小秋搀着华凌祁,回忆说:“七年前,惠帝驾崩后,这院子便不允许宫人进入,每年的冬至等祈福的活动,都是太后独身前来,其他日子,没人见过里面的方士出来过。”

    钤正院发房屋四方围绕,却不是正着的方位,也就是四座房屋落在东南东北西南西北的位置。华凌祁来时注意到,禁卫把她带进西北方位的屋子里。她不清楚江客舟原先所居住何处,便打算逐一寻找。

    她环顾四周,进到内室,潮湿闷腐的气味,她推了推窗户没动。正对着床的位置,放着一个香炉鼎,积满的香灰在周围地面上铺着厚厚一层。

    小秋搓着胳膊:“我跟太皇太后到照泽寺烧香时倒是见过这么大的香炉鼎,不过怎么有人在床前放这东西?”

    华凌祁说:“寺庙的香火给神仙享用的。”

    小秋毛孔悚然:“那这里的是......”

    华凌祁跳到床上,扔了被褥,床板是活动的。

    “你守在这,我下去看看。”华凌祁掀开床板对小秋说。

    小秋紧追两步,怕她就这么跳下去,急声说:“主,主子,我跟你着你行不行?主子有什么闪失,我,我怎么跟府主交代。”

    两人下到地下,是一条大约八九人宽的甬道,尽头有一道敞开的石门。

    小秋惊诧地说:“我在皇宫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地下还有这样的地方。”

    华凌祁高举烛火往上照了照,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墙壁上整齐排布上千方格,格子里是不同人的半身画像。

    男女老少皆有,面容栩栩如生出神入化,宛若,镶嵌到墙壁上的活人。

    两人跨过石门,小秋看着眼前的场景,忙捂住嘴,以免尖叫出声。

    墙壁上皆是密密匝匝的人像,还有四道石门,华凌祁猜想,这便是通往钤正院上面的四座房屋的。中间的圆台周围立着四个石柱,旁边还有堆叠的铁链。圆台上摆放着一个长型漆盒,描着奇异的金色纹落。

    华凌祁觉得纹落眼熟,脑海中闪现出一人,衣袖上便是这样的花纹。

    她越靠近耳中愈加嗡鸣,天旋地转间,墙壁上的人像陆续低吟,嗤笑地、悲恸地、嘶声力竭地......

    华凌祁晃了晃脑袋,问小秋:“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小秋凝神听了片刻,回道:“外面的雨声么?”

    华凌祁摇了摇头,断定只她能听到人像的声音。

    她伸手要打开漆盒,小秋见状制止道:“主子,小心,如果里面射|出什么暗器,咱们得不偿失。”

    华凌祁侧头问:“影卫府里训练过?”

    小秋赧颜道:“我是影卫里做杂活的,这样危险的任务一般轮不上我,但小心总没错的。”

    华凌祁收回手,爽快道:“回吧。”

    小秋:“这就走了?”

    “我身负重伤,如你所说,盒子里藏着暗器,自己跑都来不及,还得带上你,”华凌祁说,“我累了,上去睡觉。”

    华凌祁并没有原路返回,她折到对面的一道石门,沿着甬道往上,出口与最初房间的入口不同,而是地板之下。四座房屋内置的布局一致,只通往地下的出入口不一样。

    她若有所思绕着香炉鼎,大致勾勒其位置,发现,出入口正好占据正东正西正南的方位。

    小秋拿来更多的蜡烛,屋内照亮,她把禁卫们堆叠的杂物清理干净,看着渗人的床,抱着被褥跟华凌祁说:“主子,睡这床吗?”

    华凌祁抬眼看了下香炉鼎,说:“睡地。”

    小秋欣喜地把被褥铺到地上:“这地方还不如掖廷诏狱,主子将就一下吧,明日我跟宫里的小姐妹说一声,再送些干净衣衫。”

    见华凌祁锁眉沉思,小秋说出心中疑惑:“主子,有没有觉得,西宫和钤正院的位置,像是阴阳鱼的两只眼?你看啊,”她指尖在铺着灰尘的地面上画出皇城及阴阳鱼的轮廓,当点上两点眼睛时,“是不是这样?”

    她画的阴阳鱼与皇城并非在一条中线重合,阴阳鱼偏斜后确实重叠西宫和钤正院。

    而西宫,大齐开国以来便是皇帝居所。

    是巧合么?

    *******

    萧岂桓赤|裸上身,展湦沾取金盏里混着药物的血液,仔细涂抹在他胸口的血点上。

    那血点像是吸血的蜘蛛,贪恋地瞬间吞噬,蔓延的血丝变得不再乌黑。

    展湦喜道:“皇上,二姑娘的血,管用了。”

    萧岂桓疼得皮肤上皆是冷汗,展湦忙拿着帕子给他拭汗。

    屏风外的赵嬍衣听到,疾步转到内室:“哀家看看......果然有效。”

    萧岂桓由展湦穿上里衣,他想起幼时,赵嬍衣偶尔的关心,仅是在萧現那得了句赞赏,连带着他也能得到好脸色。

    这般温柔地关切,让萧岂桓晃神,他问道:“母后如何知晓莲珠的用途?是父皇......”

    “不是,不是他,”赵嬍衣否认,叹息道,“哀家本不相信,早在半月之前,归海方士回宫,说是卜了一卦,他告诉哀家六个字,‘心头血以涂之’,不过,仪式必须得在钤正院完成。哀家不懂再次追问时,他便说,不可泄露太多。太皇太后命华凌祁回中都,哀家似是猜到了。”

    “归海方士?”萧岂桓狐疑,冷笑,“朕宣他几次都找不到人,入了宫也不来叩见朕。”

    赵嬍衣担忧道:“桓儿,莲珠带来的后果不堪设想,答应母后,你的伤治好后,华凌祁必须死。”

    ******

    太医取过第三次心头血后,华凌祁依旧没破解漆盒里的秘密,她目光滑过墙壁上的每一幅人像,并没有发现什么规律,但她一靠近圆台中间的漆盒,上万的头像犹如挣扎于牢笼的恶鬼,嘶声哭叫。

    漆盒里的东西似是镇压这些墙壁人像用的,她一靠近,与里面的东西产生轰鸣,便会引起人像躁动。

    江客舟是神仙,他困在皇城,守着什么或者什么拖着他不得不留在这?

    她想到卻昭。

    她试图幻化咒文锁,咒文锁刚显现出来,那些人像哭叫声更凄厉。她收回,人像便瞬息安静。

    此时,小秋从上面匆忙跑来,喘息道:“主子,不好了,皇上,皇上出事了。”

    华凌祁抓住她的手臂:“你说清楚!什么叫出事了?”

    两人刚走到院子,就见禁卫踢开了钤正院的门,展湦跑得急连伞都没带,他提着濡湿的衣摆,高喊的声音里夹着哭腔:“姑娘,皇上要见你。”

    空中一道惊雷,震得华凌祁浑身发麻。

    萧岂桓怎么出事了呢?

    蛊虫惧怕她的血,不死也会钻出来。

    萧岂桓怎么,怎么出事了......

    姜锦妩让她回来,就是知晓莲珠可祛除蛊虫,她不知两人有什么交易,但姜锦妩必然不会为让萧岂桓死。

    萧岂桓活着,对已定的局势有利无害。

    若小世孙继位,得势的一定是赵家。

    那时,她就被压在万丈深渊,再难翻身。

    华凌祁赶到萧岂桓寝宫时,心似乎跳出来。

    展湦抖着手连开几次门,抹着眼泪,哽着嗓子说:“皇上,让姑娘自个进去。”

    她迈进门坎,闻到一股萧岂桓惯用的熏香混着血腥味,她脑中轰然炸开,身形不稳,趔趄后退。

    “过来。”

    听萧岂桓的声音很虚弱。

    华凌祁绕到内室,床上到处是血,正顺着萧岂桓垂落的衣角滴到氍毹。

    桌椅边跌坐一披头散发的女子,她痛苦呻|吟。

    萧岂桓的衣衫凌乱,胸口扎着茶刀,他五指弯了弯,示意华凌祁靠近。

    “你的血,是良药,”萧岂桓胸口起伏,“怪朕,太信任女人。”

    华凌祁逼迫自己镇定,问道:“怎么一个茶刀,就伤成这样?”

    “朕,食用了庄周梦,”萧岂桓说,“你,你们去澜州找到的那个......朕太贪心,以前不懂如何珍爱,把所有的情欲发泄别的女人身上,可是啊,不入梦,朕真的嫌恶她们的味道,朕,朕想念,阿阴,你懂吗?”

    华凌祁喉间生涩:“真爱她,便不会在别人身上找寻她的影子。”

    “对,你说的对。”

    萧岂桓剧烈咳嗽,嘴角呛出血,华凌祁寻不到帕子,便用袖子给他擦:“皇上,别说了。”

    “你害怕吗?原来,上过战场的人,见到死人,也会害怕......”萧岂桓抬指捉住她的手腕,“无罪之人,却,却承受全部的责罚,阿阴总说,你是雁栖山的风,北地的狼崽......走吧,回北地,回到令你热血的地方......”

    他的手缓缓垂落:“不是朕,下的旨意......”

    地上的女子忽然低笑,牵扯伤口,随即唔唔痛哭。

    华凌祁拨开她的头发,看清贺栾霜的脸。

    “这是一场局,”贺栾霜睁大眼睛,既惊又喜,说,“你还是来了。”

    钤正院到西宫的距离足以让她捋出一条清晰的线。

    从姜锦妩给她密旨,不,或者更早,早在让她去顷州开始,就为了今天。

    华凌祁遍体生寒,沉静地说:“你贵为皇后,为何刺杀皇上?”

    “你不懂......”贺栾霜嘴角溢血,“我身在这样的氏族,太多迫不得已......若镇北王府还在,你也该与世家贵女一般,身不由己......”

    华凌祁说:“我阿父......不会让我身不由己。”

    贺栾霜齿间血红,笑道:“是啊,我爹为自己的仕途,牺牲一个女儿算什么......我怀里有一个香囊,请你,帮我拿出来......”

    华凌祁给她找出满是血渍的香囊放到她手心。

    贺栾霜嘴角微扬:“你既然来了,我想对你说一声,谢谢......但是,对不起......”

    声音越来越低,贺栾霜说完,合上双眼。

    掌心的香囊上红线绣着“仲”字,也与血色混成一团。

    惊雷炸响,禁卫破门而入,赵嬍衣从禁卫身后走进,眼前的情形,她险些昏厥。

    闻辛和宫娥们搀扶着赵嬍衣,齐呼:“太后保重凤体。”

    赵嬍衣的泪如外头掉落的雨珠,又猛又急,她身形不稳,斥责道:“太皇太后命华凌祁刺杀皇上皇后,把她抓起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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