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华凌祁的衣袖沾血,她慢条斯理地拆掉发带,缓步走出内室。她的表现太过镇定,禁卫们不由握紧长戟。
“谋害皇帝,满门抄斩的罪,如今你孤身一人,”赵嬍衣泣声道,“你老实交代与姜家的罪行,哀家保你全尸。”
华凌祁把发带缠绕手上,反问道:“太后这般笃定,皇上已经驾崩了?”
赵嬍衣满眼含泪,惊诧地看她,命闻辛上前查看,闻辛在萧岂桓和贺栾霜鼻下轻探,悲恸地朝赵嬍衣垂头啜泣。
“哀家的皇儿......”赵嬍衣悲痛欲绝,怒道,“华凌祁!好大的胆子,敢诓骗哀家!”
“太后不先查看皇上伤情,一进门就指责我刺杀,”华凌祁说,“还以为太后早就知晓皇上会......”
“休得胡言!”赵嬍衣气道,“杀了这个妖言惑众,杀君弑后的女人!”
首当其冲的禁卫挥着长戟刺向华凌祁,她侧身躲闪,同时甩出发带,发带顺着长戟爬到禁卫的手背,末尾的铃铛张开利齿,咬住禁卫的虎口,他立刻松了手。
紧随其后的禁卫身形气动,长戟前刺。
华凌祁后退,脚步回转,抬腿踢倒屏风,她攀上渺云纱,踩着长戟,长腿一踹,靠近的禁卫后仰,身后围捕的禁卫也跟着摔倒。
她拽下渺云纱,挡禁卫的视线,踩着桌案翻窗刹那,渺云纱也遮盖住了衣不蔽体的萧岂桓和贺栾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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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群臣入宫。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混入臣子们的马车中,驶向城外。
內侍们跪在理事堂门边,把上朝的大臣们的鞋子擦干摆放好。
大臣们跪坐在蒲团,有的整理衣衫,有的用袖子遮掩打着哈欠。
这时,甲片撞击,雨水飞溅,禁卫靠近将理事堂包围。
大臣们猛然惊醒,交头接耳窃窃私议。
太尉姜瞻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丞相周薯直起身,质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中常侍郑季一甩拂尘,抬高下颌:“陛下病了,今日起得晚,请诸位大人稍等。”
大鸿胪靳惠站起来:“我们等着就是,为何来了这么多禁卫?”
“诸位,咱家只是奉旨办事,”郑季说,“上头让他们守着,也是为大人们着想。若是大人们等得厌烦,咱家命人先上膳食。”
朝臣在宫中用早膳,但不在理事堂用膳,中常侍不跟着皇帝,却一大早领着禁卫软禁朝臣。
官场沉淀多年的老狐狸们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太皇太后利用莲珠延寿的说法,把服用过莲珠的华凌祁献给陛下,”卫将军赵仲载扶刀阔步迈进理事堂去,他视线扫过众人,定在姜瞻身上,“陛下用过华凌祁的血,却病重了,现本将军已经查明,此事是太尉应允的,太尉还有何话要说?”
姜瞻未接话,周薯一甩袖子,怒指赵仲载:“莲珠是照泽寺的圣物,先帝也曾服用过,当年太皇太后心慈念善,才将莲珠赐予华家幼女,今日卫将军所言,莲珠怎么成了邪物?莫不是隐喻,先帝当年使用的也是邪物?!”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大司农隗牧打圆场:“丞相未免言重,卫将军也是心系陛下安危,都知道先帝痛恨巫蛊,若是邪物便不会允许莲珠存在。如今陛下因华家幼女出现闪失,她确实难辞其咎。”
靳惠直言:“那如何就断言,与太尉有关?莫不是那华家幼女因西南案怀恨在心,蓄谋已久?”
大鸿胪丞孙参嚎啕大哭:“皇上......皇上啊......”
裴旻易冷声说:“仅凭你一面之词说皇上病重,太医如何诊断?我们要见陛下亲证!”
众臣附和道:“对啊,是啊......”
姜瞻扶了扶周署的肩膀,走近赵仲载。
相比赵仲裁的意气风发,他显得太老了,但他沉稳威严的气场,赵仲裁在他面前就是个心浮气躁的毛头小子。
姜瞻声如洪钟,盖过雨声:“卫将军围了理事堂,仅为质问老夫?”
赵仲裁扶刀的手紧了紧:“本将军奉命请姜太尉问话。”
姜瞻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透露嘲笑:“丞相者,百官之首,行黜陟、刑赏之权,御史大夫监察、考核百官,另外还有三法司,卫将军可是奉他们中的任意一位大人的命令,或者,”他眸光暗下,威容不减,凛然道,“是陛下的旨意?”
赵仲裁冷哼:“太尉跟本将军走一趟,自然知道是谁。来人,请,太尉。”
御史大夫姜勐冲到姜瞻身前:“卫将军话讲半句就要把人带走,卫将军新官上任,是否不懂流程,这里是皇城,并非北地,说拿人便拿人。”
姜勐字字讽刺他粗莽,赵仲裁沉不住气,推了他一下,姜勐忽然后仰摔倒,百官见状乱作一团,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举着玉笏拥挤到门边与禁卫近身搏斗。
禁卫们被逼出理事堂,身上瞬间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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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宫中各角落的影卫皆换上华凌祁的同色衣衫,戴上半面面具。
华凌祁不知跑了多久,发带末端的铃铛破损,利齿外翻,身后是紧追不舍的禁卫们。
长道尽头,闪过一个和她身形相似的人跑过,她微怔须臾,心中暗骂。
她甩掉禁卫,沉思时,正巧一个她衣衫相同的人跑过,她拽住那人把她压到墙角,看着她脸上的面具,咬牙厉声说:“我何时说过要你们行动的!”
这是一名干“杂活”的影卫,和小秋一样,不会功夫,她神色慌张,面具下急促喘息:“我,属下也不知,得到的命令就是,要,要属下换与主子一样的衣服,混淆禁卫.......”
华凌祁松了手,严肃道:“联络其他影卫,暂停行动。”
缩在墙角的影卫似乎吓哭了:“属属下,等级不够......”
“能找到小秋吗?”华凌祁耐心问她,“告诉她,宫中所有影卫回到本来的位置,别捣乱。”
小影卫也意识到情况失控,她脱了外衫,摘掉面具,起身就跑。
华凌祁抹了把脸,雨水顷刻又模糊了双眼,她在急雨中让自己冷静。
若只是拿她,也好解释,可牵扯的人太多了,她不知锦央宫如今什么情形,竟出动这么多影卫。
她摸着袖中的东西,神情越来越阴冷。
一阵厮杀冲到她耳边,她回首望着高耸的城墙,辨别位置。
理事堂殿前,已有朝臣倒在血泊中,他们在暴雨中极力睁眼,要记住这个挥刀的乱臣。
姜瞻长戟格挡,猛力下推,赵仲裁及禁卫被推到石阶之下,混乱中,赵仲裁振臂高呼:“太尉姜瞻使用巫蛊之术,命华家余孽魅惑皇上,其罪可诛,本将军奉天命,缉拿太尉姜瞻以清君侧,阻拦者同罪。”
“你既拿不出圣旨也拿不出缉拿文书,奉谁的天命?”姜瞻站在石阶之上,他身后是庄严的理事堂,如鹰的眼睛俯视下首的赵仲裁。
众臣背后发寒,淋过雨的身板浑身颤抖。
“赵仁缨蛰伏北地,多年都不敢居功冒进,你该学学你老子。”姜瞻沉声说,“清君侧?君在何处?莫不是已被你等囚困,凶多吉少?”
“陛下为何凶多吉少?都是你们异端邪说,”赵嬍衣眼眶通红,闻辛搀扶着她走到理事堂殿前,“太尉认罪便罢,不认,难免要到诏狱走一趟。”
隗牧提着湿透的衣摆跪到赵嬍衣跟前:“太后娘娘,陛下龙体是否安康?”
赵嬍衣侧头抽泣不语。
有老臣掩面伏地痛哭。
裴旻易的衣襟沾血,湿发贴颈,有些狼狈,他施礼道:“缉拿三公,需由三法司会审后,陛下亲自下达旨意,可卫将军的理由,名不正言不顺,就要拿太尉问话,不合办事流程,臣请,面见陛下。”
赵嬍衣难以自已,她眼中含泪:“哀家,哀家不是不想让诸位大人见皇上,实在是,皇上......太尉犯下这等巫蛊大忌,天理难容啊。来人,不计代价,捉拿太尉姜瞻。”
“太后要小世孙登上皇位,难道比自己儿子是皇帝的地位还稳固吗?”
众人寻望那道清冽的声音。
华凌祁拂开柳条,负手而立站在廊下。
赵嬍衣眼中的凶狠一闪而过:“给我杀了她!”
禁卫拉起弓弩,对准华凌祁。
裴旻易声嘶力竭:“阿祁,快跑!”
华凌祁灵巧躲闪,却是不断靠近赵嬍衣。
华凌祁动作极快,滚落道赵嬍衣身后,她握着箭矢扎到赵嬍衣侧颈。
闻辛惊呼:“大胆,快,快放开太后!”
惊慌失措的大臣们,弓着腰,张开手臂,劝解道:“华凌祁,不要做傻事,快放了太后。”
华凌祁伏在赵嬍衣耳边,轻声说:“你们以为阻断皇宫与中尉署、绣衣和五营的联系,就能完成兵权宫变?你们计划太草率了,太后娘娘。”
赵嬍衣恐慌地不敢乱动,她抽噎着,高声哀求:“你想哀家放了太尉?你们联手害了哀家的皇儿,哀家,死都不会放过你们!”
大臣们围堵华凌祁,有威胁的也有劝降的。
“赵仲载!”华凌祁扬声道,“让你的人停手,后退,我久未杀人,手上没有轻重,我不能保证这箭矢戳在太后颈边,没有任何闪失。”
赵仲载抬指示意禁卫住手,他微眯着眼,看向华凌祁。
姜瞻握长戟的手微抖。
紧急关头,城门被破,乔不知领头,举刀疾奔,厮杀如浪潮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