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丘正见黄四娘原封不动的将四人带回来,忙问道:“一个没看上?”
黄四娘也不顾忌他的面子,直言道:“我也是糊涂,怎么听了你的话,往人家屋里领男人,我又不是楼里的老鸨,竟同意你做起这等腌臜事。”
“怎么跟舅父说话!”莫丘正命四个人摘掉面具,说,“瞧瞧,都是绝色,她那般挑剔的人,如何瞧不上?”
黄四娘也是气:“你,唉!我与她做得正经生意往来,也是心疼她一个姑娘家,成不成亲的,有个男人可以依靠,你事先不打听打听,那屋里有没有人?”
莫丘正说:“夫人试探过,我才有了这个主意。”
黄四娘张了张口,最终放弃。
华凌祁微敞的衣襟下密布的红痕,看得出那男人不仅狠,占有欲也强。
其他闯入领地的男人,怕是生不如死。
黄四娘脑海忽然闪过一位着玄色绣衣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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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离与无颜鬼打过交道,但跟着黄四娘几人没有功夫在身,走路姿势也挺怪异,像是,专门训练过。
他将疑惑跟华凌祁说了:“姑娘,无颜鬼是扩充人员了吗?跟着黄四娘出来见见世面?”
华凌祁摊开掌心,似乎还残留触碰帕子的余感:“无颜鬼没人带这么精巧的帕子。”
“我去查查这几个人。”阳离抱着刀说,“对了,姑娘,齐琡还有两日便到澜州,还能赶上给中尉送行。”
荷风把碟子放到托盘,闻言说:“主子这几日也能到澜州,姑娘,要不要跟爷说一声,先跟中尉去北地躲一躲。”
华凌祁一时分辨不出她说的主子是哪个,问道:“藏吟九?”
“世子。”荷风说,“带了不少人,主子铁心要打断爷的腿。”
“尚颜湫生气时什么狠话都敢说,”华凌祁说,“先把棍子准备好,到时省得尚颜湫找不到趁手的武器。”
阳离:“我今日瞧主子......外强中干,虚得很,姑娘,真舍得眼睁睁看着主子断腿?”
华凌祁:“......明日把这话跟你主子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断腿的就是他阳离。
“姑娘,可是去找归海方士?”阳离见她要出门,忙道,“方士离开了。”
华凌祁回身问道:“走了?”
翌日,天色灰蒙,下起细雨。
华凌祁往池塘里撒鱼食,养了许多年的锦鲤,“哗啦啦”摇着身子挤在一起。
殷双图将茶盏放在鼻下闻了闻,轻抿一口,道:“确实是好茶。”
“苍州织锦名闻天下,但盛产的茶叶仅香竹箐令人熟知,”华凌祁坐在亭榭边沿木凳,“你喝的这种茶叫七子饼茶,本也是产自苍州。”
“姑娘的意思,当家跟我说了,”殷双图拿出惯用的笔和账本,说,“苍州到泾州的茶道已经成熟,泾州地势得天独厚,大齐的茶商嫌苍州路途远,就会选择泾州买茶再贩卖到各处,姑娘想利用盐道带动一条茶道?”
华凌祁:“是这意思,不过不仅是茶,还有苍州的织锦,所以你得亲自去一趟苍州。”
殷双图在纸上画出几条线,说:“泾州茶道我们若是弃之不用,就得从堤州的盐道走,不过花费......”
华凌祁抽出帕子擦手,说:“沿用泾州的茶道,这条线,我有安排。”
殷双图把线条涂改,又重新向北延展,这才明白她真正的用意。
苍州物产富饶,因南夷五郡合并,各自为政,若不是苍州穆府,分裂也是迟早之事,又距离司隶最远,管理同其他州郡的政策一般,并无任何优待,除却香竹箐和近来专供皇室的织锦,其他生意几乎荒废。
华凌祁想以此牵动苍州。
而俞州同泾州的河运不再只依赖姜氏,她便有了一条自己的调运线。
北地与悍羯一旦开战,顷州的粮供应不及时,也能从泾州买粮后补。
“苍州的渡口属于交梧郡吴家,”殷双图合上账本,说,“因牵扯朝中党派相争,与姜氏的生意多有冲突,我们打通苍州,怕是没姑娘想得那么顺利。”
“支撑吴家的是穆府,太皇太后多地选拔家人子,”华凌祁灿然笑道,“他们有什么理由得罪姜氏?”
池中的鱼儿翻身,溅起水花,惊飞落在荷叶上的负劳【1】。
她身后是大片盛开的莲,那隐在光里的侧脸,眸光笃定,嘴角玩味笑着,让殷双图恍惚间想起年轻时的赵揽月。
连狗都招惹的性子,却以女子柔弱之躯,固守霁州,成为华昀征战北地最坚实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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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凌祁没让人跟着,独自绕着宅子内墙踱步,她不喜欢雨天,淅淅沥沥的声音让人无法集中精力思考,每一声烦躁地激荡都惹人心烦意乱,闷热腐潮的感觉时刻提醒她处在郡邸狱的每一刻。阴暗腐秽下滋生的算计、柔和、虚伪地扮演着每一张令人作呕的脸。
她把揉碎的信笺,铺平展开。
那是来自堤州影卫的消息。
原来,七年间,华家的人一个一个走散了,她看着双手,再无枷锁,可是身边的距离越来越空旷。
此刻她终于理解,藏吟九对于血脉牵连的执着。
这时,头顶的雨停了。
华凌祁转身就见一白衣男子撑伞注视着她。
他戴着漆红的无颜鬼面具,袍角被雨丝打湿,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灰青的烟雨间皎如日星。
他的衣衫偏大,消瘦的肩膀空荡荡,他把伞面往华凌祁那边偏,将糖葫芦递给她。
华凌祁没动:“给我?”
“那帕子上有幼妹绣的海棠花,若是丢了,她定要哭的。”
“东西是你的,不过举手之劳。”华凌祁打量他,说,“小兄弟,是俞州人?”
“我啊,出生在中都,家道中落,沦亡许多地方,都忘了自己是哪里人。”
华凌祁接了东西,雨打伞面的声响回荡,她问:“你的名字呢?”
“贱名而已,侮了姑娘耳朵......”
那男子话音刚落,华凌祁猛然被人抱起,仓皇间松了手中的糖葫芦。
玄青色衣袖缓缓落稳,华凌祁看清来人只觉好笑。
她坐在镜焲臂弯,他竟还空出一手为她撑伞。
“阳离愈发偷懒,这么大的人都看不住。”华凌祁挑着他的下颌,迫使他对视。
“他确实该罚,”黄金面具下的镜焲,看不出什么情绪,他说,“谈完了吗?”
华凌祁看了看无颜鬼,对镜焲颔首道:“走吧。”
两人远离的脚步,男子纤细白玉的手指捡起雨水中遗落的那串赤红。
进了院子,石阶下跪着一人,发丝肩头湿透,像是跪了几个时辰。
镜焲径直抱着人进了屋,荷风手脚麻利地准备好干爽的衣物。
镜焲给她擦干头发,华凌祁往院子张望,发现阳离还在原地。
华凌祁说:“犯了什么事让人这么跪着?”
“识人不清,办事不力。”镜焲言简意赅,冲外面喊道,“阳离。”
阳离起身站在门边:“主子。”
“是不是姑娘对你太宽纵了?”镜焲躺进摇椅,语气懒散,“你跟姑娘说说,究竟犯了何事。”
“跟着黄四娘的几个无颜鬼,是,”阳离抬眼偷看镜焲,老实回道,“是莫丘正送给姑娘的人。”
华凌祁单联系起那帕子就懂了。
莫丘正的夫人带着妾室们给她送乔迁之礼,实则打探她私下是否狎|玩|男|脔。
陶姵所说的“多几个人照应”是这个意思。
打发走阳离,华凌祁尴尬笑道:“原来,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人。”
镜焲伸开腿,枕着双臂:“姑娘乐在其中。”
华凌祁扑到镜焲怀里,绞着他的头发:“家有悍妻,我哪敢啊。”
“不敢?”镜焲任由她撒娇,“刚才跟人聊的那般熟络,我晚到一会儿,一串糖葫芦就能骗走。”
华凌祁仰着脖颈吻他,镜焲不为所动,没躲也不回应,她自己反倒红了脸,越来越热。
她摸着他的耳珠,在他耳边轻声叫他的名字。
镜焲蓦然摁住她的后颈,压着她的唇。
两人额头相抵,轻喘的声音荡在耳边,体内的余波接踵而至。
华凌祁缓了缓,舔了下嘴唇,说:“痛死我了。”
镜焲闭眸隐忍,意有所指:“痛死我了。”
他吻着她眼角的水雾,问:“为什么哭?”
华凌祁紧紧抱住镜焲,试图贴得更近,更近。
她的心冷了许多年,从地狱阴冷的地方爬出来,靠近这样温热如火的人,灼烧她。
“镜焲,我没有家了。”华凌祁说,“北地没有、中都也没有,流放堤州的亲人,一个人都没有了。我又变成,变成一个踽踽独行于世间的恶鬼,我这样可怕的人......”
镜焲安抚轻拍着她:“北地的草高了,马养肥了,那里的天空广阔,鹰展翅俯冲,略过草原,追着疾奔的马飞翔。”
华凌祁闷声问道:“这时候的北地正如你描绘的那样美,秋天的时候,草原会变成金黄色,雁栖山的勒纳河泛着光,犹如坠落的星河。你何时去过北地?”
镜焲没去过,但作为骆煜安曾入境时见过。
“阿祁,”镜焲说,“你肆意往前跑,摔倒了,有我接住你。”
庭院中荷叶上的雨水滚落,融进池水。
“那我,”华凌祁抬眸,点着他的下颌,柔软地说,“求你一件事。”
她动情时的潮红未退,镜焲掐了下她的腰,咬牙道:“华凌祁!”
她双手抓着镜焲的衣领,往上挪动稍许:“泾州文家是不是还有人活着?”
那是属于骆煜安的记忆,可镜焲不得不允许那些画面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