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尽

    “有,”镜焲抱着人晃了晃,说,“文家的私生子,他娘是文辰的爹在外厮混所生。”

    文家惨遭灭门,无人生还,但或许文家祖上积德,文辰的老爹年轻时,是个多情种,未成家前常流连妓馆。文家人死后,突然冒出一个自称文家老爷的私生子,拿着信物上门认亲,可人都没了,他便将文家人全部敛尸并告知文辰妻子的娘家。

    华凌祁说:“文家的人没了,他如何接管的文家的生意?”

    “文家的人是死了,茶商的生意还在,”镜焲说,“那小子自幼生活妓馆,是个市井混混,见鬼说鬼话,下三滥的手段,你想都想不到。郑穞私吞文家的生意和田地,郑穞利用了他是文家人的身份运作,他利用郑穞权利之便,竟将茶道做到一家独大。郑穞失势,倒成全了他。”

    华凌祁抬眸懵懂问道:“他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了吗?”

    镜焲盖住她的眼睛:“你这么看着我也没用,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要用那条茶道把触角伸到苍州,贯穿一条南北顺畅的河运,但是你别忘了,赵仁缨是苍州穆府家的女婿,他与姜氏是政敌,就算正值赵家那个女人给小皇帝找老婆,穆府不易与姜家结怨,但穆府与赵家已经长成一棵树,纵横交错,一损皆损。”

    华凌祁拉下他的手掌,露出眼睛:“神尊太小看人的贪欲了,穆府若是能出一位皇后就不一样。”

    镜焲带着人坐起,正视她:“你这般确信,皇后之位就出自穆府?朝局跌宕,赵氏死了儿子,稳固自己的位置要拉拢的人多了。”

    “赵氏掌握权势,后位只能从赵家或者穆府选,赵家无论直系还是旁系没有适龄的女子,但穆府有,而且,”华凌祁说,“赵仲载死在中都。”

    荷风端着托盘站在门边进也不是,提高嗓门说:“爷,姑娘,姜汤煮好了。”

    镜焲没动,说:“进来。”

    荷风目不斜视,放下碗,木然地转身就走。

    镜焲吹散热气,哄着人:“若不想喝药,把姜汤先喝完,再睡一觉。你既已做好打算,我让阳离随顷州的那个管事走一趟。另外,你把留营训练成利刃,就不要急着放回北地。”

    华凌祁捧着碗,闻言抬头,不赞同说:“北地铁骑除押运队,分东、西、北三大营,莫丘正说的一句话对,北地铁骑如榫卯构建的大厦已容不下任何人,我原计划,留营放在澜州做守备军,但是,那些都是热血少年,每一张脸都渴望奔驰在荒北上战杀敌。他们都是狼崽,我要送他们回北地。”

    “所以,你送回去之后呢?从没上过战场的小崽子,敌军未杀一个,先让铁骑中的老军户羞辱玩弄够。”镜焲食指敲着碗边,让她继续喝完,“你要不要听听我的建议。”

    他指出的问题,她想过,赵仁缨不是华昀,她带兵回北地,还有人顾忌她是镇北王之女的身份,如今......

    华凌祁一口闷了姜汤,洗耳恭听:“你说。”

    镜焲:“你那个娘......叫什么来着?”

    “我娘?”华凌祁,说,“你的意思是,让乔不知安札北地后方的霁州?”

    镜焲揉乱她的头发:“对,你们在霁州有私产最好,没有也没关系,到时建一个校场,既不踏足北地疆域,又能保护边境线,若是与悍羯开战,也能立刻动身前往荒北。”

    华凌祁垂眸深思:“不做前锋,做一支游击后援部队,我担心他们一旦适应这种打法,面对悍羯大部队时便会手足无措。”

    “这是他们的优势。”镜焲说,“人少,轻装上阵,方便跑熟行军路线,单从押运物资等方面就能算出敌军多少人,以此找到属于自己的打法,若是他们争气,直接捣了悍羯王庭也说不定。”

    雨停后,闷热潮湿,华凌祁喝完姜汤,鼻尖冒汗。

    镜焲抱起华凌祁,把人放到床榻:“别想了,先睡觉。”

    院中蝉鸣蛙叫,华凌祁昏昏欲睡,如坠梦渊。

    恍如一阵烟雾弥漫,忽然身体虚浮,她望着钤正院的地宫里的石壁,那上万张不同的面容在墙里挣扎嘶喊哭叫。

    圆台中间的漆盒暴动不安,里面的东西蠢蠢欲动。

    漆黑的烟雾如鬼魅缠绕她周围,低哄着:“它好难过,听,它哭了,快,救救它!”

    “救救它!”

    “打开它,它就属于你了!”

    “再不为世间欲念所困......”

    “往前走,往前走!”

    她魂不附体,犹如被蛊惑,赤脚一步步迈上石阶。

    忽然镜焲是声音响在耳边“你肆意往前跑,摔倒了,有我接住你。”

    “有我接住你。”

    华凌祁猛然惊醒,那些人像和漆盒转瞬消散。

    大雾眯眼,铃铛作响。

    她似是重回幼时,小红靴子上系着的铃铛急切地碰撞,她穿过镇北王府庭院里的山石,跑到小桥。

    偶尔“咚”地一声,东西砸入水里的声响。

    “你又往池塘里扔糖葫芦!我要告诉你爹!”

    幼时的华凌祁回头,一个比她还矮小的男孩义愤填膺指着她。

    他身后盛开的海棠花飘落,华凌祁揉揉眼,看不清那孩子的面容。

    飞花渐浓,她再次睁开眼,面前站着一位戴赤红无颜鬼面具的人,只不过那面具与她见过的略有不同,半张脸镂刻着大朵海棠花。

    她欲靠近时,无颜鬼面具上的花瓣如崩坏的石像,一层层剥落,他脸上露出焦黑的枯骨。

    华凌祁摸上自己的脸,看向水中倒影,半边脸如同面前之人,皮肤腐坏坠掉,也已成枯骨。

    诧然之时,猝不及防被一双手推入水中。

    华凌祁蓦然坐起,缓气时,荷风拉开门,拧了帕子给她:“姑娘做噩梦了?”

    “焲王爷呢?”华凌祁擦着冷汗,问道。

    “爷找阳离有事,”荷风说,“那个刺史夫人送来酸梅凉茶,爷吩咐不让任何人打扰你,我找个理由打法走了。”

    华凌祁起身穿鞋,边走边绾发:“请黄四娘来一趟。”

    等黄四娘之时,凝神沉思的华凌祁浑然不觉地一杯杯灌茶,直到荷风再次唤她。

    荷风:“爷叮嘱,你不可贪凉,少饮些凉茶,不然晚膳吃得少,夜间该肚子难受了。”

    华凌祁颔首,问道:“四娘到了吗?”

    “这不来了。”黄四娘闻声掀开竹帘,还未落座,已落了话音。

    华凌祁让荷风给黄四娘斟茶,才发觉凉茶被她饮下一半。

    “忒热了。”黄四娘饮下凉茶,说,“我知道姑娘问什么,我不打自招。是我犯了混,早知你房里有人,更不会往你跟前领什么男人,那几个人索性你也没看到,不如......”

    华凌祁心下一惊,除了院里几个人谁都不知道镜焲的存在,黄四娘从何处见过他,她端着茶掩饰:“四娘,是不是误会了?”

    黄四娘直爽道:“闺房密事,不为外人道,但是四娘我是过来人,也当姑娘是自己人,那男子可靠,顾忌什么圣旨,若不能嫁娶,便养在屋里。”

    华凌祁:“......无颜鬼不善记账,你既然掌管一条河运,便不可如往常一般不做账,凡事仅靠口头阐述......”

    “我啊,不太喜欢看书写字,”黄四娘说,“不过,往后与你共事,我多学学。”

    华凌祁不动声色问道:“无颜鬼正值扩充人手,那几个人放着做杂役可惜,四娘想好,他们适合什么位置了?”

    黄四娘猛摇团扇:“他们身娇体贵,就适合养在后院里,你既然一个都瞧不上,舅父便命人送走了。”

    华凌祁:“送走了?”

    “这些人其实是安富春,就是俞州息冢郡的太守,”黄四娘气愤道,“断子绝孙王八蛋私下给宫里內侍当干儿子,每年往宫里送不少好东西,东西哪里来?都是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得来的,那四个人中有两个是安富春倒卖到澜州的,我听舅父说,他从平莱郡的乐四方找的。”

    乐四方是平莱郡有名的青楼,分风花雪月四馆,而雪字馆都是清俊的小倌。

    四人的出处,阳离倒是打探过,没想到竟牵扯着安富春。

    他把人贩卖各处,是......做什么?从找人、中转、再到找到卖家,单纯的买卖,好查,但涉及妓|馆等流动人员较大的场所,或许不光为钱财这般简单。

    而且,这条线成年累月,已经日臻完善。

    ******

    齐琡回到澜州那日,正巧阳离和殷双图离开。

    阳离察觉屋顶有人,一跃飞身而上,刚好看到齐琡落稳,他单膝撑地欲找华凌祁,阳离拦住人,笑道:“你小子可算回来了。”

    齐琡斜睨他一眼,翻身下去。

    阳离追到屋前,在他周围转圈指着他。

    齐琡整理耳边流苏:“主子,属下回来了。”

    开门的是镜焲,迎面就见打转的阳离,寒声道:“你怎么还没走。”

    阳离倒退着,扬手喊道:“我走了啊!”

    齐琡看见黄金面具,异瞳中闪过惊诧,对面前的人说:“我主子呢?”

    镜焲堵着门,说:“知道什么叫做影卫吗?”

    他并无指责质问,但齐琡却觉得这句话叫他抬不起头来。

    这时,屋顶又翻下一人,指尖戴着银质护甲,她快速闪过齐琡,五指成爪,朝镜焲袭来。

    未碰到镜焲,齐琡的手更快,抓住她的后衣领,把人甩到院里。

    那人身形矫健,空中旋身,手掌撑地落稳,她不解地看向齐琡。

    齐琡蹙眉道:“受了二十戒鞭还如此不懂规矩。”

    女子着影卫黑衣,戴半面面具,露出的双瞳灿若星辰。

    华凌祁与乔不知商议北地的行程,刚进门就见站在院中的人,扬声道:“哑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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