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来不曾想到,当睚眦脖子上那枚小小铃铛还未发出热情声响时,鬼阎帝就归邸了,且带回了一个,她一直以来想见且感到好奇之人。
那夜她正巧在阎三魄的药房中忙于分拣,打包药材。
结果阎二魄突然现身,神色隐隐地看了眼她的方向,随即又悄悄俯身于同样繁忙、正忙于捣药的阎三魄耳边,不知说了些了什么。
对于某人莫名其妙地出现,连徐来都见怪不怪了,她看了眼后就继续垂头忙手中的事。
但阎三魄听闻耳里那道悄悄话后,没准想手上握着的那一根捣药棒,就差一棒子挥在阎二魄那大大的脑袋上:“给我滚一边去,这张嘴不说话无人将你当哑巴。”
阎二魄似早料会到如此,早就闪到另一头去了,一脸鬼悻悻地乐呵着。
“欸呀唉呀,那么紧张作甚?我看你是心虚了罢。”
“什么心虚不心虚的?同你讲话简直对牛弹琴!根本没那么回事!”
一旁的徐来云里雾里,不知面前两人何所云云。
阎三魄甚讨厌人在自己耳朵边又笑又低语的,那暖气湿气全往里头钻,眼见这时阎二魄又要倾身,他索性直接避开。
偏偏在这时阎二魄一张笑意吟吟的脸一刻又切换成面无表情,压低声音道:“接下来同你说的事很重要,那边来的消息。”
阎三魄这才作罢,悄悄地望了眼一旁正在包药的女子,默许了。
耳里传来一阵哈哈热气——“阎帝今夜归邸了,一同回来的,还有老五。”
“眼下,那边来得通知,所有人都需要归位。时为丑时一刻。”
阎三魄闻言,想将阎二魄迷晕藏药袋里再打一顿的心思日益渐长,但即使他表情再恨恨也不愿意咬牙切齿,只是长呼一口混浊之气,压低声音:“你他爷爷的怎么不早说。”不禁又愁着药房这今日打算处理定量的药材还有一些没完成……
然而后者又像是早料到了一般,道完以后早已经一弹跳开,躲跑到女子那头去了:“欸,于姑娘,这药材是如何分的,又是如何包的?”
女子光明正大地看了一眼阎三魄:“这……三阎先生?”
白眼都来不及翻,阎三魄只得叹一口气,神色倦倦,朝女子挥了挥手,表示默许。
女子才愿意教他,拿着称重工具,宣纸,指着木案上放着的那些捆捆袋袋的药材,细细说。
阎二魄当即不悦:“于姑娘,你…你这也太不仗义了吧,你来说说,是我们关系要好些?还是你同他之间的关系要好些?”
徐来显然没料到阎二魄会问如此问题,只好如实回答:“没想过这个问题。”
阎二魄钢上了:“那你现在想想……”
阎三魄已经将手中捣出的药装瓶,差不多了便朝两人走来,“想个屁想…多大人了在这里为难一个小姑娘,真不知害不害臊…”
接着又温和地对一旁的徐来道:“于姑娘,就劳烦你在这里帮我分拣包装一下,多谢多谢。”
阎二魄则在原地“你你你……”了个半天,眼看阎三魄消失不见,后脚一撒开也就一溜烟儿地跟上去了。
——“喂,等等我!欸……你”他满心想着这要是当真要迟到,也要找一向最守时的阎三魄垫个背!
果然,这匆匆到地一看,就是他俩最后才到,虽未曾耽误时辰,但除了鬼阎帝,其余人都是到了。
几人中看对眼的自然而然地互相打了下招呼,稍后,阎二魄锁定阎五魄的方向,行至其旁,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上来就张嘴寒喧,而是一边暗中观察,一边使劲地琢磨,就想着怎么同其搭上话。
对比阎三魄那种假假正经的老古董,阎二魄尚有方法对付,可就像阎五魄这般是真的正正经经且话少得过份可怜的那种,自打最初见面开始,两人勉强说上的话都屈指可数,更何谈热络。
阎五魄看着阎二魄有意而来,又立在自己的身旁,似乎已经习以为常,面具后那长长密密的睫毛眨都未曾眨一下,神色自如。
早站在阎五魄右边的阎七魄隔空给了个“你想的美””爷比你早来都未如愿”的眼神给阎二魄。
阎二魄一见着阎七魄这副闲闲的样子,当即想起宴席那夜此人替换酒杯用浓酒来整他一事,便呲牙咧嘴,瞥过去一个眼神,“看爷日后如何整你”。
阎一魄和阎四魄此时倒是比较安静,前者饮着茶,后者放下手中的一大摞画后,则用手指沾水在木案上转着圈,也不知道是在琢磨着什么。
阎六魄拉过旁边的阎三魄,悄悄地同其道:“欸,老三,我说你怎么糊涂了啊?那女子还在你那药房打包药材呢?你可当心点……早前她刚到府邸,你难道不知是谁救下的?”
“自然是那货儿。”阎三魄抬下巴指了指不远处仍在想法设法献殷勤的某人。
阎六魄看了一眼,转过头,挠了下头道:“老三,你这什么时候学会同我也装糊涂了?我知晓,你定是知道如若没有阎帝的准许,那女子是不能进来这鬼阎府邸。”见阎三魄一脸无奈的样子,不禁又压低声音加了句:“那女子进鬼阎府邸那日,难道这府邸中那女子同阎帝的传闻你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世间传闻如此之多,老六,难道你条条都信?就算你不知阎帝究竟是如何性子之人,可有人拿他做茶后饭思的谈料,你可看他有过丝毫澄清的意思?”
“你为何意?这前段时间不是有澄清传言么?”阎六魄直哼鼻子。
看着面前颇有些气急败坏的阎六魄,阎三魄心里叹息,心道这原先一个大男人,从来就没如此婆婆妈妈的时候,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便越发觉得那女子……欸,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原先他自己也以君子之心,却同小人之腹揣测过她,但后续一些事迹表明,那女子靠得并不是……进鬼阎府邸,啧,怎么阎六魄这厮就不懂呢。
阎三魄直道:“你也知晓是传言,那正是表明,是真是假,这阎帝压根就不在意。”
人只有对不在意不上心的事情,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阎六魄显然没有将话听进去,想到这些日子那女子的所作所为,面具里头的眉一横,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那女子确实缠人!阎二魄那小子中计不说,老三,反正你给我小心点。”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清脆的声响由远及近。
那边正献殷勤火热中的阎二魄听见着铃铛声,这霎那间就魂归本体,当即一把捉住阎五魄的手,且往其后躲。
阎三魄瞟见阎二魄如此,觉得这厮真是活该!暗中趁狗之危的事都能干得出来!近些日子借着睚眦带着这小铃铛,可静悄悄地坑了它好几回,连他都瞧不下去了。
阎五魄看见了那只庞然大狼犬后的人,十分自然地将自己手从阎二魄湿漉漉的掌中一把抽回,随即便抬手作揖:“阎帝。”
其余几人亦是,随后纷纷入座。
只有阎二魄仍立在阎五魄旁,腿巍巍的,却不曾怎么动——直到前方传来阎帝的声音。
“出去。”
刚闻这句话的阎二魄有点不可置信地抬了下头,却不曾想坐在上位之人还有下一句。
“太吵了。”
黑衣玄袍之人倒是很随意,他敞开腿坐着,抬手抚了抚睚眦的头,看见了那枚半埋半现在灰黄色茸茸毛里的小铃铛,伸出手掌欲去捉,谁曾想却被这畜牲一偏头,竟是给躲开了。
阎二魄暗中汗颜,幸好说得不是他。
而睚眦闻言,知道是主人的逐客令了,原本摇得高高的长尾一瞬间就落下,外带竖起的那对尖尖茸耳,耸耸拉拉地就朝外头走。
整只犬都是无精打采、塌塌的模样。
然而另一头的阎二魄则火速归位……
而这头,徐来早已经搁置下手中的药包和药材,猫着腰躲开鬼针草和苍耳枝头,进了夜色之中。
埋伏着的暗卫面面相觑,却互不作声,巧了,他们分别正是阎二魄和阎三魄的手下。
徐来边走一边不禁回想,方才捕捉到阎二魄说什么回来了?且什么时辰……都来齐…什么的?她猜测应当就是鬼阎帝回来了,把他们几人都给招呼过去了。
这段时日,除了那个未曾碰面的阎五魄,其他几魄,徐来都努力地接触过,从他们的一些行事及其言语中,也可以推测出鬼阎帝一般极少归邸,就算归邸,那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但……这鬼阎帝突然回来,还通知了其余人,是否足以说明此事的不同寻常?
再说,那睚眦只要在这鬼阎府邸,嗅到主人的气息,就会寻……届时——若被鬼阎帝发现这枚铃铛的存在,不说她这计策连一次都未曾用就废了……就那人性子的阴暗狡诈性……她在他的爱宠上套了个铃铛枷锁……
她急得不敢再想下去了……
然后夜色茫茫,黑暗中根本没有一双她想寻到的青光绿眼,反而突然瞬间一个喷嚏打出来,又刚好像是这振动中触到了附近的什么机关,徐来直接掉落进了一个洞里。
这个洞大概有几尺之高,但准确的说,这里不是一个洞,而是——鬼阎府邸里的一方天地……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她赶紧儿地连滚爬起来,还得轻轻的……一个瞬间!
周围的山壁之处!——
可只一眼,那画面即消失不见!!!
她揉揉眼,使劲看,可面前,那山壁却还是山壁?!……
顿时一阵心惊肉跳,再怕此处暗藏着机关,她则小心翼翼地直行山壁近处,努力且仔细再次往那个方向看——甚至尝试了各式各样的角度,然,山壁却徒是山壁。
怎会如此?
拾起地上的长树枝,向后退,女子抖着手,用树枝触了触那块山壁的各处,或重过轻。
然并无任何方才所见之画面!
庆幸的是,没有触发机关,又或许此处并无机关……
那地上静悄悄地躺着,几坨被树枝弄掉落下的青苔泥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