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顾沉月脚步略微一顿,头也不回地接着往池院走。

    “殿下真的不打算搭理我吗?”杜微阳在她身后追了几步,拉近距离道,“家中护卫都守在池院那边,没有我,殿下打算怎么进去呢?”

    顾沉月停下脚步,转过身打量了杜微阳一眼,神色冷淡道:“带路。”

    杜微阳手持折扇走在前,摇头晃脑地感慨道:“连句道谢都没有,表妹真真是个冷心冷眼之人,叫我好生伤心呐。”

    “闭嘴。”

    顾沉月蹙着眉呵斥了一句,杜微阳露出开心的表情想要凑上前来,被顾沉月一脚精准踹中脚踝,呲牙咧嘴地讨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殿下,脚下留人脚下留人——”

    顾沉月收回脚,冷漠地瞥他一眼:“再这样怪里怪气地说话恶心我,下次我踹的就不是脚踝了。”

    杜微阳弯着腰揉了揉脚踝,脸上笑意盈盈道:“这不是见你心情不好,想逗你开心些嘛!”

    “嘶——还真有点痛,表妹这一脚功力不减当年,我是有点不行了,月表妹,你拉我一把呗!”

    “我也可以直接拖着你走,”顾沉月俯身提着杜微阳后脑勺领子将他拽起来,“反正想让那些护卫滚开,有你这张脸应该够了。”

    “别别别——别拖!这容易留伤啊殿下!而且这身行头!可是我专门为了见你新换的衣裳!刚穿没一会呢你给我留点纪念!”

    顾沉月懒得搭理他,直接用指腹夹着杜微阳衣领往池院赶。

    “轻点轻点轻点——重点也行不不不还是轻点!要到了要到了殿下前面这下真的会有人了快松手!”

    等左拐四个弯过院门后能看见十里长廊了,顾沉月干脆利落地双手一甩随意一丢,杜微阳唉哟一声摔倒在地,又马上若无其事地爬起来迅速理好衣冠追上去,顾沉月几乎是小跑着到池院门前,院门左右各有两队护卫驻守着,一见到她皆半跪行礼,正在院门前的两位还不忘了将兵刃交叉阻挡她进院的步伐。

    杜微阳理好衣袖人模狗样地走上前,眼眸中波光流转对,笑意盈盈地对着院门前两个护卫道:“劳烦二位让个路呗?”

    “这——四郎君,老太君吩咐过,没有她的手令,谁都不能进这个院子。”

    顾沉月捏紧了手指,昂首正欲出声,杜微阳抢先她一步从自己腰间摘了块令牌递过去道:“谁说没有?喏,你们自己看这是不是?”

    两位护卫仔细检查过后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名护卫迟疑着看了一眼冷着脸的顾沉月。

    “四郎君这块令牌,应该是真的吧?”

    “是真是假你们自己不是已经查验过吗?令牌在你们手里,上面印着的,是老太君的徽印吧?”

    “确实是,但是——”护卫犹豫着问道,“这个令牌是老太君单给四郎君您的吗?”

    “什么单给不单给的,老太君手里一共也就两个令牌,一块随身带着,另一块不就在这了?你们是在质疑我,还是在质疑老太君?”

    两护卫齐声应是,忙不第地将令牌递还给杜微阳,顺带挪开兵刃放她们通行,顾沉月压制着步伐与杜微阳一道缓步走入院内,直至到一处紧靠假山流水的小屋旁停下。

    顾沉月抬手就要推门,杜微阳眼疾手快地抓住她衣袖一角拦着,凑近了些刻意压低声音道:“她如今状态不好,老太君专门命人将她锁在了这,你等会说话小心些别刺激到她,我在门外等你,听到敲窗两声后务必出来,我们不能缺席宴会。”

    顾沉月郑重颔首道:“多谢,麻烦你了。”

    杜微阳眯着眼笑笑,松开她的衣袖:“去吧,我给你们望风。”

    门被轻轻推开,屋内四处点着火烛,暖黄色的光温柔地驱散昏暗,顾沉月回首关上门,试探性地朝着书案旁安静磨墨的女子唤道:“璃浅姐姐?”

    “方才听廊外一阵脚步声,我还想着这么晚了会是谁。”杜璃浅不紧不慢地磨着砚石,随手指向书案旁的椅子,“过来坐吧,难得能进来见我一次,你就只打算站在门口么。”

    顾沉月依言过去,在桌案旁坐下,杜璃浅挽着袖子打磨着砚石,问她:“外面都是怎么传我的?”

    “太后殿下与老太君都告诉我你病了,病得很严重。”

    “原来是托病,”杜璃浅轻轻点头,将砚石放置在砚台旁,“你已经去过岭南了?”

    “是。”

    “岭南那叛乱的四洲,具体情形如何?”

    “与姐姐预测的并无差别。”

    杜璃浅轻轻笑了一声,目光落在毛笔架上,指尖其中流连,“这可不是我一人预测出来的,沉月,你可知老太君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顾沉月安静地抬眸,注视着这个曾将她从掖挺救出来,教她读书习字,教她乐器武功,最终领着她走上现在这条路的女子。

    “老太君不支持太后殿下的想法。”

    杜璃浅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顾沉月的发髻,夸奖道:“乖孩子,你果然是我最出色的学生。”

    “世人都觉得陇右杜氏与太后殿下同宗同源,自然是一条心,一条船上的人,”杜璃浅取下自己精挑细选后的毛笔,轻蘸墨水,在宣纸上连笔落下两个杜字,“而世家大族中,从开国至今最为显赫的五姓七望里,陇右杜氏与河西杜氏,不也是一笔落下,两个杜字。”

    杜璃浅放下毛笔,侧目望向顾沉月,“老太君将我关起来,是铁了心押宝二皇子殿下了,沉月,你是怎么想的?”

    “今日我去了丹心书院,敲打辞退了书院中的各博士,想来他们很快就会告到太后殿下面前了。”

    “这可不一定,老太君虽然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但接见几个世家子弟的功夫还是有的。”

    “我没有向书院院首问罪,让他来处理那些博士们,而是跳过他直接针对的书院中博士们,”顾沉月端坐在椅子上,神色冷然,“被我这样折辱威胁,杜院首却始终未曾现身阻拦,同为世家,陇右杜氏的态度如此,何以指望?要申冤,自然是找更能惩处到我的存在去申冤。”

    杜璃浅微微颔首,向她解释道:“我猜想老太君之所以选择支持二皇子,而不是撺掇各世家上书,让圣人从旁系过继一个新的孩子来,应该是因为二皇子殿下的母亲,也出身自陇右杜氏。”

    顾沉月冷淡地垂眸,轻声道:“外戚专权,一代是荣恩,二代即是覆灭。”

    “这个道理,老太君焉能不懂?”杜璃浅慢条斯理地抬起毛笔,用手压着宣纸斟酌着落笔,“她愿意推动朝中科考发展,将寒门士族对立起来,不就是怕朝中各世家抢先她一步联起手来,先治了杜氏这个外戚吗?不过亲上加亲亦可是死上加死,二皇子长大后,可未必赏杜氏这份从龙之恩。”

    “杜氏如今,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象啊,外人瞧着光鲜亮丽团圆和美,内里却是风流云散、各奔前程。”杜璃浅写完了字,自我欣赏了一阵后,侧目望向顾沉月,“你莫要将这虚幻之象当作了后盾,须知你若一朝不慎坠落,第一个对着你喊打喊杀的就是这靖国公府。”

    “学生明白。”

    外头传来两声轻轻敲打窗户的声音,杜璃浅微微抬起下巴示意她离去,顾沉月俯身,端正地行了个学生礼后推门而出,杜微阳站在门外搓着手哈气,见她出来后靠过来:“追你追得匆忙,都忘了带个手炉过来,表妹,你冷不冷?”

    顾沉月摇摇头关上门,杜微阳眯眼,笑着靠过来:“我的手冷啊!殿下,你能不能给我暖暖?”

    “打断后没知觉了就不冷了。”顾沉月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率先迈步走出了池院,杜微阳跟着她身后上了长廊,感慨道,“其实我还蛮喜欢表妹你刚刚拽我那个力道的,懵圈但不伤脑,反正也走出那边护卫们看守的范围了,这今天没人来,公主表妹,你再拽拽我呗,这回可以重点。”

    顾沉月蹙眉走得更快了些,这就是杜微阳明明在各个世家郎君间都算得上是一等一出挑的那一批,她也不爱常和对方打交道的原因。

    自年少时对方在国子学众人面前扬言要娶她被她一剑挥砍在地后,杜微阳就解锁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癖好,最开始他还会一边叫痛一边讨饶,如今不管怎么打他,杜微阳都只会笑眼眯眯地让她下手再重些好出气。

    虽然每次挨打的都是杜微阳,但顾沉月看见他笑眯眯凑上来的样子,总觉得自己好像亏了什么。

    “殿下——殿下走慢点——”

    “薛郎君?”顾沉月略一挑眉,有些讶异地看向走廊尽头的薛枕栖,他怎么在这?今天怎么老是遇见这姓薛的?

    “拜见殿下,”薛枕栖行了个端正的臣礼,目光扫过顾沉月身后刚刚追过来的杜微阳,云淡风轻道,“席间闷热,本想趁主人家不在时出来散散步透气,倒是没曾想过,原来主人家是在殿下这里,让薛某略感意外。”

    “薛枕栖,你莫不是席间饮了酒,喝糊涂了吧?”杜微阳站在顾沉月身侧,用折扇敲打着自己的脸道,“这里是靖园,是我家,我尽主家之谊在这单独招待殿下,叙叙旧,回忆回忆当年的同窗之情,你有什么好略感意外的?”

    薛枕栖目光落在杜微阳身上,神色淡淡道:“薛某不过是随意出来走走,就能恰巧碰见离席的主家和殿下聚在一起,对此运气感到意外而已。至于杜郎君所说的招待行为,薛某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好奇殿下为什么会配合?”

    “毕竟薛某记得,殿下与杜郎君你过去在国子学相处的日子里,也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美好同窗友谊吧?”

    “哎不是你什么意思?我和殿下关系好得很!”

    “是么?看来薛某记忆中那位骚扰殿下后被殿下一剑制伏的人,不是杜郎君你了?”

    “当然是我!只不过当时——”

    “都先停下。”

    顾沉月有预感杜微阳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她忍不住想收拾他,于是眉也不抬地出声打断正在争执的二人,薛枕栖和杜微阳立刻停下来同时望着她,顾沉月微微蹙眉望着面前站在廊中间的薛枕栖,抬首示意他让开。

    “等我走后,二位再接着慢慢叙旧不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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