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靖园台上戏子满头插花嗓音纯正,高亢圆润,凌寒烟坐在台下听得连连喝彩,如痴如醉,很是高兴地解下钱袋让丫鬟们一次又一次地打赏,顾沉月归来后在她身旁落座,随意地瞥了一眼戏台听了几句,听出来上面唱跳着的是经典戏剧《钹头》。

    “上一次见把《钹头》跳得这么好的,还是去大明宫赴宴那次,”凌寒烟靠近她,有些遗憾地小声道,“只可惜圣人后来没选择在大明宫养病,再也没能见过那位戏大家舞唱。”

    顾沉月端起茶盏,轻飘飘地看她一眼,面不改色地轻轻盖碗漂茶道:“慎言。”

    凌寒烟眨眨眼,伸出根手指覆在自己唇瓣之上示意自己明白了,等她保证弯转过头再看台上,本来是自己最喜欢的人虎搏斗片段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双人搏斗,一个锦衣郎君腰间佩剑在上面和那扮演胡人的武生打了起来,凌寒烟从托盘里抓银裸子的动作一顿,把头重新转过来面向顾沉月。

    “月姐姐,你身上有没有带折扇团扇一类的东西?”

    顾沉月略一挑眉,微微摇头。

    “别的也可以,只要是稍微重一点,能顺利丢出去的东西。”

    顾沉月思索片刻后望侧边望了一眼,瞧见常仪手里提着盏精致的长柄莲花宫灯立在她身后。

    “这个?”

    她抬手示意常仪上前来,取过宫灯递交到凌寒烟手中。

    凌寒烟抓着精致的莲花样宫灯在手中掂量了几下,举起来面朝着戏台半闭着眼左右调整,最后起身猛然一丢。

    “走你!”

    “谁打我!谁!谁!站出来谁丢的灯笼!”

    戏台上被扔了个正着的黄袍少年捂着腰怒气冲冲地面朝台下搜寻,各家的女郎和郎君们都笑作一团,黄袍少年深感没脸,涨红了脸捡起罪证就冲着台下指着灯笼怒吼,“敢丢不敢认是吧!哪个混蛋干的?敢不敢站出来让我和我比划比划!”

    “我打赏的!怎么了?”凌寒烟晃了晃脑袋,朝台上扬声道,“江易,谁让你上台子的?我们都在下面坐得好好地看着,这么大片空地不够你舞,你要跑戏台子上和人抢戏,我不打赏你打赏谁?”

    “是呀江郎君,看样式你收到的还是宫里御制的灯笼呢!这可是稀罕物件呐——”

    “就是就是,回去就禀了你们家太爷爷,说学文没能给挣回来的嘉奖,学武得到咯。”

    “我早想说了,跳得跟个刚从阎王殿跑出来的鬼一样,人凌六娘没砸错。”

    “江三郎你别等等先别急,先让凌六娘把你身上脏东西驱了去再说!”

    “你们——!”

    凌寒烟得意洋洋地向着顾沉月摇头晃脑,顾沉月伸出手点点她的额头,“下次与你一道赴宴,我得教常仪给备着个太医署的医正来。”

    “我有注意呢,收着力道的,”凌寒烟哼哼唧唧地仰头,“不然早就砸得他头破血流了。”

    “你还想砸得我头破血流??”江易一手搭在腰上,一手抓着宫灯火急火燎地从台上跑下来又赶过来,“凌寒烟你是不是人有没有良心啊?我上台跳个舞怎么你了?”

    凌寒烟不甘示弱地一拍桌板,“我看你跳得好打赏一下又怎么你了?”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我看你就是嫉妒!”

    “我嫉妒你什么?嫉妒你舞跳得烂瘾还大!好好的一出《钹头》,被你毁得干干净净!你也不看看自己在台上那傻样,扒光了给我看我都不屑!”

    顾沉月忍俊不禁,凌寒烟从小就是个戏痴,尤其最好歌舞戏,她对戏的内容、妆容、伶人都有极高的要求,江易这种上台抢戏的行为并不罕见,但是跳得像他那样滑稽还爱抢戏的确实不多见,凌寒烟能忍他才怪。

    “谁——谁要扒光了给你看!你有没有羞耻心啊凌寒烟!大——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话!”

    江易磕磕绊绊地说完,又把宫灯甩到地上,顾沉月品茶动作一顿,抬眸望他一眼,江易又努着嘴捡起来,“不是啊殿下?您真慷慨啊,御制的宫灯就这么给了她乱砸?”

    “一点小东西,六娘既然要,我便给了而已。”

    “对呀!我也是看你跳得烂就打赏了呀!一切都是随心所欲,不逾矩——”

    “什么意思啊?拿我的腰做你们二位姐妹情深的见证啊?合着你们都大方就我小心眼呗!我腰都给砸出包来了!”

    江易怒气冲冲来找个公道,结果被气得几欲仰倒,这时作为宴会主人家的杜微阳带了大夫过来专门来收拾残局,听到这话抬首摁上去,“嗯?包呢?搁哪呢?我怎么没摸着?”

    “就在你手底下!你别按了杜微阳!杜四郎你听见没有!”

    江易恼怒地甩头撇开,杜微阳悻悻地收回手让出位置,江易瞧见他身后的薛枕栖,委委屈屈地开口诉苦道:“二郎——他们欺负我!”

    薛枕栖沉默一瞬,抬起手竖起四根手指在江易面前,“这是几?”

    “三!”

    薛枕栖点点头侧开身,“让大夫来仔细看看。”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们三个合起伙欺负我——”

    “我知晓了,你先让大夫看看。”薛枕栖领着人和大夫走了,杜微阳冲着顾沉月比了个遗憾的手势,也被薛枕栖夹带着一并拉走。

    留下顾沉月在座位上静静品一口清茶,凌寒烟兴高采烈地招呼戏班子重新开场,园内各世家子弟的目光都收了回去,只一对姐妹花相互勾搭着过来和凌寒烟搭话,妹妹手上拿着壶酒,斟满一杯饮尽后,笑意盈盈地调侃她,“六娘,长辈们不在,你可越发大胆了。”

    凌寒烟撇撇嘴,道:“他自己非要上台的。”

    “不过是一时起了兴致,你何必做到如此份上给人难堪,”姐妹花中的姐姐江醉眠拧着眉,眉眼忧郁,“若他告到长辈们那去,你又要受罚了,等阿易回来后,你记得千万要去给他说几句软话。”

    “从小到大,我因为江易受过的罚还少吗?如今我不过是砸他一下,还没怎么报复呢!”凌寒烟不开心地摆弄着桌上的核桃,“我知道江易是你弟弟,但我不也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么?平常我因为他挨了罚你只叫我忍让着些,如今我打他一下,怎么就要道歉了?”

    “话不是这样说,寒烟,毕竟是你有错再先——”

    “哎呀姐姐——,”江醉笑提溜着酒壶将她姐姐说教的动作压回去,“六娘才多大啊,十五都还没满呢!小孩子胡闹着玩的。”

    “我知道,我只是怕家中长辈那边——”

    “阿易告上去怎么说?六娘不小心丢东西把他砸了,也解释了是把他当戏子了打赏来着,他怒气冲冲地下来问罪没问出个名堂来,然后被薛家二郎和杜四郎带去看大夫了,这不是很正常很好处理的一件事吗?”

    “我知道,不过道歉还是应该道的,寒烟,你觉得呢?毕竟你以后是要与阿易成亲的,我作为你未来姑姐,有劝导你的义务——”

    凌寒烟抿着唇不说话,顾沉月将手中茶盏重重放下发出咔哒一声,江醉眠停顿住,被江醉笑极有眼力见地拉走了。

    台上的戏正好结束,顾沉月起身,向凌寒烟伸出一只手,凌寒烟手搭着站起来报上去,耷拉着头跟着她退席,丫鬟们一路送她们上了马车,凌寒烟趴在她的膝上,语气闷闷道:“我不想嫁过去。”

    顾沉月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道:“好。”

    凌寒烟从她膝上爬起来,眼睛一闪一闪地望向顾沉月,“我今晚可以不回凌府吗?我想去延嘉殿睡一晚。”

    “好。”

    凌寒烟重新趴下去,过了片刻语调仍是闷闷道,“同龄的娘子们,从来没有一个像我这样早早订了婚事的,国子学里的同窗们,今年就要结业了,有商量着去江南游历的,有打算备考明年春闱的,甚至还有准备去陇右参军的,为什么就单单我一个要嫁人呢......”

    “倘若我不是阿爷唯一的孙女就好了,这样也不必为了让阿爷开心,事事都做得孝顺恭敬,阿爷连告诉我一些朝堂上的事情都是掐头去尾,藏了又藏地再说,不肯告诉我个仔细,莫说我们五姓里头,便是次一点的寻常世家里的长辈们,会这样对待自家郎君吗?可论起吃穿用住,样样我都是府里用得最好的......”

    凌寒烟说着说着,自己也迷茫起来,“阿爷到底是爱我?还是不爱我呢?我该怎么做?姐姐,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不想过了二十岁及笄便嫁出去,可我该怎么做?”

    “在我正式入朝之前,太后殿下也曾问过我,愿不愿意就此收手退隐,她会为我在世家子弟中择一良婿,给我赐封地和上千珍宝商铺万倾良田,保我一生无忧。”

    “月姐姐是怎么答的?”

    顾沉月垂眸,粉眸眼底如幽林泉潭,静谧清淡。

    “我只请太后殿下,将良婿换做户部官位,将封地珍宝良田换作公主府府兵三千。”

    “太后殿下答应了?不,不对,肯定是答应了,不然殿下现在也不会是这样......”凌寒烟趴在她的腿上喃喃,“真好啊......我应该不行吧......我做不到的......”

    “寒烟,你是国公亲女,二品的县主。”顾沉月淡淡地看着她,语调平静。

    “我不是你,无法替你做选择,但你若心有羡慕,那便效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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