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二日晨起后,顾沉月正被人侍奉着穿衣绾发,凌寒烟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进来,她自十二三岁结识顾沉月以来,就常常来延嘉殿做客过夜,宫侍们习以为常地并不阻拦她,还为这位小县主自然而然地侧开身子方便她凑近。

    凌寒烟眼含羡慕地望着顾沉月高高挽起的束发,期许地发问道:“我今日可以让宫侍们给我梳一个和月姐姐一样的发髻吗?”

    顾沉月屏退围在身边的宫侍,将腰间的玉带旋转好位置,伸手从妆奁中随意选出一条银灰色绸缎递给身侧的绾发宫侍,语气淡淡道:“给县主梳上。”

    “原来今日就是望日后一日啊,”凌寒烟乖乖坐在凳子上等宫侍来解她的双丫髻,有些苦恼地抱怨,“真不想今日就回去,可惜是月神巡行的日子,我是必须得回府里去参与祭祀的,哎,月姐姐,今日太极宫会有什么活动吗?”

    “圣人身体抱恙,太极宫中如今不怎么庆贺这些日子。”

    “也是,圣人参与不了的话,宫中的祭祀也就失去了意义嘛,毕竟月神巡行也算是个合家团圆的日子来自。”

    顾沉月望向铜镜中自己那双粉色眼眸,轻轻笑了一声,答道:“是啊。”

    负责绾发的宫侍手脚麻利,束发又是极为简单的发髻,很快就将凌寒烟的发式改换完,将银灰色的绸缎系在发尾,凌寒烟兴冲冲地将自己的发式和顾沉月的发式对比了一阵,得出了一模一样的结论后起身抱住顾沉月的手臂。

    顾沉月轻飘飘地看她一眼,道:“回凌府马车我已经让宫侍们在殿外准备好了。”

    “不用这么急吧......”凌寒烟抱着顾沉月手臂的动作一僵后松开,又重新抱紧撒娇道:“祭祀要晚上才开始,礼仪准备之类的有无没我都一样,反正是不用我操心只用我磕头的东西,殿下今日要去哪?就带我一程好不好嘛?我保证我这次不会像在书院那一样乱来,我会乖乖的不给殿下添麻烦的——”

    顾沉月略一挑眉,轻描淡写地否决道:“我今日要去的是刑部,你不适合跟着。”

    “刑部有什么关系!大理寺卿的狱房我还进去过呢!区区一个刑部狱!”

    “如果你是把自己曾去大理寺卿接兄长放衙这种事叫做进过大理寺卿狱房,那我无话可说。”

    “有的有的,我真不怕殿下!你相信我——”

    顾沉月被凌寒烟一路拉扯着到了殿门口,直到上了马车凌寒烟都还不死心地从马车车窗弹出头,“我真的可以——!”

    顾沉月略一挑眉,抬手对着她额头一点,将人点进去,带凌寒烟去刑部重狱,她还没有做好直面凌侍中追问的心理预期,凌寒烟既心有疑惑有意入朝,她也给过中肯建议了,提前为了此事挨凌侍中白眼,不值当,等她真把人招揽过来之后,自会上门前去负荆请罪,只不过按凌寒烟的年纪,此事还有个四五年才等得到也说不定。

    顾沉月转身上了另一架马车,“去承天门外横街。”

    .

    熟悉的府门,熟悉的守卫,熟悉的牌匾与石狮子。

    这是她呆过整整四年的刑部,那时她还是身着绯袍,满身青葱稚嫩的新官,如今紫袍在身,出入府门居然是由尚书在首,带领乌泱泱一片人在门前等候,特意前来相迎。

    “臣等拜见常侍大人——”

    整齐划一的行礼声,除刑部尚书外皆俯身行礼,顾沉月收起蹙眉之色,面部表情地略一抬手示意他们全都起身,眼眸微垂,不紧不慢道:“许久未见了,王大人。”

    “顾大人前些日子在岭南奔波,劳累已久,这刚赶回来了长安,一天清福没享受到又遇上了科举舞弊这样的大案,实在是辛苦。”

    “为国为民,为朝廷效劳,不过是份内之事,王大人不怪顾某自作主张,劝谏圣上进行三司会审就为刑部增添差事就好。”

    “这哪能怪罪您啊顾大人!这自古以来的规矩,科举舞弊,大案!重案!就该让我们刑部的和门下省中书省一起集议,让那些牛鬼蛇神一个不留!”

    周围侍卫身披甲,手持刀戟,肃穆地守卫着,稍微有些品阶的文吏武役才有资格簇拥着,毕恭毕敬、众星拱月地迎着二人进了府内。

    大国公器,司法重地,双眼所见之处案牍堆积,还坚守在岗上的书吏昏昏欲睡,被赶走的许中丞在她走后也没能顺利登上尚书宝座,代替他位置了的新任王姓尚书出身黔中道,去年终于顺利迎娶了千方百计之下求来的,淮南薛氏嫡系血脉女儿做新妇,朝堂之上,一众世家心照不宣地为他挪出一个上桌分食的位。

    二人缓步走过长廊,路过一排刑部司差房,顾沉月眼皮微抬,伸手,越过围着自己奉迎的文吏武役,直直指向差房角落里一个神形萎靡、状若鬼影的文吏,“他是谁?”

    话刚落,跟随中的文吏武官中有人手脚麻利地动身,挪公文的挪公文,拖人的拖入,深秋十月,一盆冰水下去,眼眶青黑的文吏一个抖擞清醒了大半,迷蒙着看向四周后当即跪下:“下官该死!一时不察误了时辰!下官该死!还望大人高抬贵手!”

    顾沉月眼神平静,声音冷淡地问道:“之前蓬州陈氏弑养父一案,案情如何了?”

    惊醒的文吏战战兢兢,却好似条件反射般顺畅地回禀道:“回大人,杀害周氏的陈氏系原蓬州仪陇县县令,周氏杀害陈氏亲父后冒名顶替上任蓬州仪陇县县令,如今陈氏弑养父,是为亲父报仇,孝子之举不做惩处。”

    顾沉月不置可否地轻轻颔首,神情冷淡道:“答得不错,日后便由你做刑部司的司郎中。”

    “顾大人,这——”

    疑惑且劝阻的语调,新上任还未满一年的王尚书俯下了身,小心翼翼地试探。

    顾沉月侧目瞥他一眼,抬手理了理身上的蕈紫圆领袍,不紧不慢地反问道:“你有什么疑虑吗?”

    姓王的尚书停顿一瞬,连连否认,笑容爽朗地迎她入室,如同龙门前停滞的群鱼般重新活跃起来。

    皇亲国戚,高官显贵,尊卑悬殊,多年的经营积累换作如今蕈紫圆领袍在身,一句话定人前程,座下无人敢多言阻挠。

    “王尚书治下,该多留心才是,得不配位,乃官场大忌,年末到了吏部审职的时候也无话可说不是。”

    刑部是被她已经占领下的地盘,世家天降一个外人,连嫡系子弟都不是,就想抢过去?

    痴人说梦。

    陪同的尚书尬笑着应承,加快了劝她入门的话语,顾沉月点到即止,顺应地入府,将一干人等抛掷脑后留在原地,“本官要独自进狱房。”

    “这——,”王尚书面露难色,小心地奉承,“里面关得都是些犯了重罪的穷凶极恶之人,恐污了大人贵眼尊体,要不还是让几个武役陪着您——?”

    顾沉月神情淡漠,冷笑一声,似笑非笑道;“以往这是我管辖的地。”

    三品官员懂事地噤声,周围一大群文吏武役也安静地如同消失一般,目送顾沉月轻车熟路地入内。

    刑部大牢,让整个大顾都为之胆寒的地,进了这里的囚犯,除了极少一部分人得以开恩,基本是个死,进来了就可以和阎王倒数命运了。

    牢房在地上一层,设有两队武役看守,千百年来,从未听闻过有人劫狱之事,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官员迷蒙地睁开眼,见她进来后一瞬间精神抖擞,换了副面孔谄媚地迎上来:“大人——”

    顾沉月略一挑眉,示意她解释。

    雨翎遥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道:“牢里新进的重刑犯多,昨夜审讯到三更才停歇,知道门下省的大人要亲自来刑部狱房,下官这是一刻也不敢歇息,候在这等您来呢。”

    顾沉月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屏退四周武役,语调低沉地问:“用刑了?”

    等人一干净,雨翎遥也瞬间肃正了脸色,艰涩道:“是,昨日早晨赶在下官回来前就用了,但江博士一句话都没有说,后面虽阻止了,但江博士处理好伤痕过后便一动不动,不与任何人交谈了,瞧着心理似乎是出了些问题。”

    顾沉月久久沉默着,一动不动,沉声问道:“谁用的刑?罪名未定,怎敢逼供?”

    这话问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一路行来所见所闻,皆在告诉她,这已经不是她曾经参与治下的刑部,杜璃浅才被夺职称病多久......不过一年时间,原先兢兢业业的文吏武役竟然能被异化到这种地步,原本的审邪惩恶,官吏清明勤政的地,变成了如今案牍积压、上下奉迎之所。

    若是她原本的顶头上司看见今天这一幕,想必会更加震怒。

    雨翎遥头紧紧地低着,双手奉上牢房钥匙,恭敬地答复:“这是江博士那间牢房的钥匙。”

    混迹官场多年的老人,知道她此刻要的并不是几个名字,这些人的名单自然会被整理成册送到延嘉殿中的桌案上,顾沉月从她粗犷的掌心取出钥匙,面沉如水,声线喑哑。

    “守好这里。”

    身量高挺,体格魁梧的中年女人俯身,行武人礼。

    “下官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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