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政事堂内,身着绯袍的中年男子眯起眼翻阅着身旁桌案上的一卷文书,感叹般地出声道:“这等明了清晰、证据确凿的舞弊案,老夫平生从未见过,犯事之人实在是胆大包天。”

    他上首穿着着紫袍的男子捻着胡须惋惜般地叹道:“这确实是,御史台呈上来的文书中,物证人证齐全不说,连作案动机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倘若刑部与大理寺能锻炼出这样的能耐,何愁不能为圣上分忧呐。”

    “符大人这是在质尚书省下属管辖的刑部做事冗杂吗,”对面椅子上坐着的门下省侍中凌侍中冷冷地哼声过后拧着眉侧头,“中书省诸事清简,怪不得符大人会如此将心比心,质疑人尚书省的内部事务。”

    “你我皆是为天下人做事,为圣人分忧,凌大人所言的尚书省内部事务,乃是朝堂事,天下事,何来内外之说——?”

    “中书令大人心系天下苍生,日日夜夜内外兼修,朝九晚五,写些无关紧要的诏书律令,如此“勤勉”凌某佩服,佩服啊!”

    “你们门下省成日里也不过干些动动笔杆,断人前路的事,也好舔着脸指摘我们中书省——”

    “二位大人,二位——”着急出声的尚书省杜右丞打着圆场劝和道,“今日政事堂议事,是为了这湖州科举舞弊一案,旁的事情就先暂且按下,往后再议也好啊。”

    凌侍中鼻子出气重重哼声,符中书令向上翻个白眼后侧过头去,向身旁还在翻阅文书卷的另一位中书省中书令问道:“席老觉得如何?这舞弊案子,可有疑点在?”

    三省之中资历最久、最受圣人信赖倚重的席成仁放下手中的文书卷,眼神望向自始至终端着青玉杯盏静静品茶的紫袍女子,“关于此案疑点,席某心中,是有了几分猜测,只是不能确定,想听听诸位如何看待,顾大人,您觉得此案疑点在何处?”

    顾沉月放下手中杯盏,声音温淡道:“疑点就在,此案没有疑点。”

    符中书听完轻哼一声嘲讽道:“顾大人说话未免可笑,既然此案没有疑点,那便将这胆敢贿赂考官谋取官名的贡士推出去斩首示众,家中诛九族以儆效尤,看后来者还敢效仿她做此等荒唐事!”

    一贯与符中书不对付的凌侍中此刻也收了那副盛气凌人的作态,微微颔首附和道:“是该严惩,但只治她一人的罪何足以了事?以往负责此事的所有官吏都该问责更换,以肃朝堂风气。”

    “凌大人此言差矣,”最先出声的薛左丞眯起眼,手中还握着御史台移送来的文书卷,淡淡道,“犯事的是江南道官吏,这些是该夺职惩治,但若将以往负责科举的其他官员一并连带着全员惩处,便是将事化大,恐寒了真正做事人的心呐。”

    座中几人各执己见你来我往地又争论了几句,席中书沉思着将食指放在文书卷之上,面露沉思之色道:“顾大人的意思,是此案太过完美无缺,人证物证齐全,起因结果明晰,不像是自然发生的,倒像是人为预谋后安排好的?”

    顾沉月重新端起茶杯,言简意赅地颔首:“正是。”

    “顾大人原是这个意思!”杜右丞恍然大悟般地连连点头,“杜某也觉得此案实在是太顺遂不过,想要什么证据就能有什么证据,这确实不太符合寻常疑案应有的规律。”

    凌侍中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杜大人也说了是疑案,此案是确凿的案子,不能混为一谈。”

    席中书放下手中文书卷,沉吟着开口:“但这舞弊案中的人证,来源是湖州学子,诸康伯自诉在湖州申冤不成才不得已奔赴长安挝登闻鼓,那这些为他作证之人为何都未在湖州遭此迫害?”

    凌侍中眼也不抬地回答他的疑问:“地方上作威作福的人,遇上中央的监察御史,自然不敢再顶风作案,那些人或许也是见了中央来的人才敢说真话,毕竟是同窗十几年,明哲保身是不得已之举,若能有机会为友申冤却不累及自身,怎会轻易放过。”

    顾沉月轻轻抿一口茶,眼底波澜起伏,沉声道:“屈打成招,是最为恶劣不过的下作手段,我朝新律对此一向予以重惩,在座诸位大人都是参与进新律编篡过的人,合该知晓此事恐怖。”

    几人互相点点头,其中薛左丞若有所思地附和道:“顾大人所言即是,地方州县,最爱好屈打成招不过,那诸康伯的友人们见他被官府唬弄过后选择自保,更符合人之常情,此事之中,只湖州的地方官吏合该重新铨选。”

    席成仁等他们说完,手拿文书卷指着一页再道:“另外,案中物证,也就是当年二人的答卷,文书卷中只展现了答卷副本。”

    薛左丞闻言马上起身向上首行礼后解释道:“前几日吏部失火,正逢整库的日子,此案的正本答卷已然被烧毁了。”

    “这——副本卷是正本由专人誊抄之后合订而成,这如何分得清是那诸康伯,还是那江采言写的?”

    “答卷是自己写的,怎么会记不清楚写了什么?让她们二人出来相互一问,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

    席成仁轻轻点头示意知道后,起身冲着上首闭目养神的圣人请示道:“对于此舞弊一件案,人证物证皆不能完全证明其真实性,我认为,此案有让二人庭前对峙的必要。”

    符中书捻着胡子起身抖抖衣袖,和凌侍中杜右丞一道行礼附议,唯独薛左丞起身,斟酌着道:“昔日朝堂之上,御史有言诸博康如今形容憔悴不堪重负,微臣以为,若让二人庭前对峙,恐进一步刺激了他。”

    顾沉月略一挑眉,声音冷淡道:“正巧微臣今晨去了刑狱,见那江采言在狱中尚未判决,就有人胆敢对她用刑,如今也是形容憔悴不堪重负。”

    杜右丞瞪大了眼问道:“这——何人敢如此大胆呐?”

    凌侍中皱着眉接了一句,“不论是何人,胆敢重刑用罚,试图屈打成招之人,都该予以惩治。”

    顾沉月面朝上座,俯下身行礼,一字一言道:“微臣以为,动用私刑之人,无论是江南道湖州官吏,还是刑部,行此违律反刑之事,伤天害民之举,皆该处以死刑!还望圣上决断!”

    上座圣人缓慢地睁开眼,凝视打量了她许久,屋内一片寂静,良久,才吐出四个字来。

    “死改流,准。”

    话落堂内有人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顾沉月眉眼沉静,面上看不出任何不满之色,躬身与众人一道行礼,“圣上英明。”

    圣人向后靠在上首红木椅上,语气淡淡地接着道:“此案,既然人证物证皆有疑,诸康伯江采言二人如今又是不宜对峙,那便将二人相互隔开,门下省、刑部、御史台的人从旁监考,负责试题检阅一事,由——中书门下二位中书令重新出题。”

    “微臣领命。”

    “最终答卷朕会亲自审阅,至于这应考地点,诸位爱卿有何建议?”

    “微臣以为,应当在国子监内择选一处应考,国子监乃天下学子皆知的官学,为朝廷孜孜不倦提供官吏数十年上千人,是最为神圣不过的见证地。”

    “诸江二人皆非国子监监生,怎能选在国子监,依微臣看,这科举舞弊案的应考地点应当选在登闻鼓处,以昭示皇庭威严,天恩浩荡不容亵渎。”

    “此案是由御史台收押处理,人证物证以及诸康伯都在御史台,应当交付御史台应考。”

    “那江采言还在刑部狱中呆着呢!该在我们刑部衙门应考!”

    “江采言在你们刑部还被刑讯逼供,杜右丞治下不严便勿揽此事,要在你刑部衙门,还不如在丹心书院应考!”

    圣人目光越过争吵的几人,落在角落中静默不言的顾明灼身上,“明灼,你虽是初次进政事堂议事,但也无需胆怯,只管直言,你认为这二人的应试地点,应当选在何处?”

    顾明灼上前几步躬身行礼,慢吞吞地回答道:“回禀圣上,儿以为既然诸康伯江采言二人如今的状况皆不容乐观,普天之下,再没有能比宫内更适合修养医治的地方,便在太极宫内择一处让二人安养,太医署的医正们整治过后,给出时间期限后便定在宫内应考。”

    符吴顿时蹙眉就要行礼,圣人微眯着眼,环视一圈后抬手制止道,“就依你所言,在两仪殿应考。”

    方才争得火热的几人停下来互相交换了眼色,顾沉月垂着眸,面无表情地与几位朝臣一道行礼后退出政事堂,朝臣各自散去,顾沉月远远望见不远处宫墙下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欲上前身后却传来一声呼唤。

    “阿姐——”

    顾沉月侧目,瞥向追上来的那人,淡淡道:“何事?”

    “今日是月神巡行的日子,圣人说宫内寂寞已久,让六宫准备了庆典,阿姐晚些时候可记得要来甘露殿,太后殿下和圣人都会在......”

    顾沉月颔首示意后快步离去,她走得急切,顾明灼手中的银灰绸缎还未送出去人就已经走远,他抿了抿唇,不自觉地将绸缎缠绕在手腕上的翡翠玉镯之上,泄气地凝望着顾沉月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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