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殿下,”在宫墙之下等候顾沉月已久的霍臻急忙迎上来,面上满是担忧之色,压低了声音道:“阿言的事如何了?殿下出来的这么晚,可是出了事?明驿那边联络上了些绿林好手——”

    顾沉月顿时眉心一跳,握住霍臻不安伸过来的手打断她,轻声安抚道:“心急则乱,你们姐妹都安分一些,真劫狱那就是落实了罪名,人都接进宫由医正们医治,重新点了两位中书令出题考校,门下省、刑部、御史台的人从旁协助监考,等医正们看过后定日子在两仪殿应考,答卷由圣人亲自评判。”

    霍臻焦急地绞着帕子,抓住重点接连追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叫医正们来医治了?为什么三省全都牵扯进来了?圣人的就病好了么?怎么不是太后殿下来主持此事?”

    顾沉月倒是希望圣人如今只是回光返照,但她不能这么说,只能耐心向霍臻一一解释:“三年前科举是太后殿下亲自点人负责的,圣人如今有了些精神气能理事,太后殿下为避嫌便不在掺手其中,医治是因为刑部有人动了私刑逼供,我已向圣人禀报过此事,只是没能判下死刑来,改为流刑而已。”

    霍臻轻轻抬手捏着锦帕不住拭泪,哀叹道:“那犯事的必然是世家子,倘若是寻常人,怎会下不来死刑呢?新律推行已来,何曾有过这种特赦之法?”

    顾沉月默然片刻,再启唇道:“虽说流刑这类是由刑部管着,但在杜璃浅重新回来前,想来刑部治下,那几个世家出身的官吏,要么是偷梁换柱让人顶罪,要么就是疏通关节后用官顶罚,流放至边关做官,前者可能性不大,若是后者必然要经过吏部,你且多留心。”

    “殿下需要我做什么?是要截停还是另派他们这些人?”

    “无需做什么别的,”顾沉月淡淡地垂眸,粉眸微抬,显得冷漠而又疏离,“若是后者,你只需要将这些流放至外做官的人,安排走西官道到任。”

    霍臻泪眼朦胧地应承,“我记下了。”

    顾沉月微微颔首,与她道别后回中书省官署,一进门便直奔中书令所属的书房,席成仁和符吴两位中书令早就在屋内办公已久,见她进门,符吴还招呼人给她单独上了杯茶盏。

    “顾大人来得算晚的了,在你之前,尚书省的左右丞,刑部御史台的人都来过。”符吴笑眯眯地招呼她坐下,脸上露了笑意刻意慢悠悠地开口,“顾大人在中书省任职也有一年之久,应当是知道省内的规矩的,你若是想旁敲侧击些什么,那这杯茶盏,恐是今日殿下是无福消受了。”

    “将殿下和那些承荫袭爵的钻营之辈论为一谈,实在是荒唐。”席成仁右手提笔,在书桌上新铺就的宣纸上勾勾画画,“今日政事堂内议事,二位也应当明晰朝中世家那边的态度了。”

    “前倨后恭,可笑至极!”符吴翻着白眼蔑视地接嘴道,“说是肃清朝堂不正之风,要整治科举舞弊乱象,实则是想要将科举一制彻底废除,好让这偌大朝堂官位,都被那些个躺在功德薄上睡大觉的世家子垄断了去!没一个好的!竟然还想着废了科举制!”

    “观今日政事堂内争议,这舞弊案显而易见是世家刻意做局,”顾沉月冷声道,右手端起桌上杯盏,对着二人道,“若说真相如何,江采言现如今在丹心书院任职,是个有真本事的人,明算一道尤为精通,顾某可以断言,整个长安之内,没有人比她更精于明算一道,这样的英才,何须调换他人试卷来谋取功名?”

    “诸康伯江采言二人,本也是纠纷于明算一科,”席成仁放下笔,兀自沉吟道,“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明算科的学子皆是少之又少,大部分修学进考的学子出身商贾,这倒是好理解,商贾之人,本就精于计算,而又一直被限官限职,比起大热的秀才科明经科,专攻明算科,榜上有名的概率要高上不上。”

    “只不过明算及第,叙阶从九品下,为释褐官的最低品。”符吴整理衣袖坐下,面露疑惑地补充道,“晋升之路狭小不说,还容易被那些个举荐蒙荫的世家子排挤出去,我倒是不理解世家那边,为什么会选这么一个边缘性的人物来刻意发难?选个明经秀才科出身的学子,不是马上就能闹起来吗?”

    顾沉月垂眸品一口清茶茶,眼神淡淡道:“符中书有此疑虑,想来是前辈今日没有注意到另一件事。”

    符吴用手捻着胡须不断思索,百思不得其解道:“殿下说得是哪一件事?”

    顾沉月抬眸,嘴角弧度未变分毫,面上却冷冷淡淡道:“官职未授,却已经能出入政事堂内聆听三省议事,圣人对二皇子看重之心,今日可见一斑。”

    “这——”符吴慢慢直起身,连连摇头,“二皇子确实也到了该入朝的年纪了,虽然圣人此刻还未正式授职,但是入朝一事也算是承袭旧制,官职未定,或许只是还在犹豫,圣人也不过这几日才身子好些,能重新听政了不是?”

    “江采言虽然官位浅,考取的明算科更是冷门,但她隶属丹心书院,与我有私交,换而言之,是我的人。”

    顾沉月眼底幽深,语调冷然地继续道:“符大人说皇子入朝乃是承袭旧制不假,但什么年纪入朝,什么时候能入朝,入朝后能担任什么官职,这些都是没有过定数的事情,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世家那边必然比我们先知道这一件事。”

    “两位大人可还记得,二皇子的母族,出身陇右杜氏。”

    席成仁微微皱眉回想道:“几个月前刑部调动,原任职尚书的杜璃浅托病停职,本以为真是如此,现在看来在那之前,这局便已经针对殿下您设下了。”

    符吴扯着胡须的手一顿,不小心扯下一截来,心疼地道:“哎呀,本以为是他们内部斗起来了,没想到还是冲着殿下您来的,这河西杜氏几年前就和太后殿下划清界限了,如今这陇右杜氏也......难不成是真想扶一个杜姓皇出来吗!”

    席成仁微微摇头,云淡风轻道:“天下正统,唯顾氏是也。这些各世家争权夺利了这么个几百年,谁也压制不了谁,不过是内耗而已。”

    “我推测圣人原先也是这么想的。”

    顾沉月微微颔首赞同道:“圣人虽看重二皇子,但直到如今都并不授官给他,今日只是带着他出入了一番政事堂,世家便高潮至此,丝毫不指摘一个少年郎君做出的抉择。如此局面,圣人真能安得下心么?若能安下,何须自己亲自评判,而不是交由门下省的凌杜二人,二皇子的官位,不管今日之前圣人心中如何决断,今日之后,恐怕是难以定下来了。”

    “此次试题二位大人心中自有定数,圣人未点我参与其中,想来也是为了避讳,既防着我,但也防着二皇子,二位大人无需多做些什么,正常选题即可。”

    顾沉月冷冷淡淡地说完,杯中茶水见底,她抬眸,轻描淡写道:“这一场舞弊的真假,与我们无关,全在圣人心中。”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当朝圣人是极为信奉这一点的人,朝令夕改乃是再为常态不过的事,万事皆须揣测上意,这种做法招致的就是看上去政清吏明,四海升平,实际上为了能让圣人心满意足而编造出大量的祥瑞谎言,时间精力被无限消耗在这些揣度奉承之中。

    “哎——”符吴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点评道,“自圣人久病已来,一直以来都是太后殿下辅政,若是今日之事能交由太后殿下决断,那何须如此麻烦。”

    中书省两位中书令,符吴是毫无疑问的太后党,但席成仁作为先帝在时就备受倚重的老臣,他效忠的只是顾氏,是大顾而已,顾沉月心有定数地低下头。

    果不其然,席成仁瞬间蹙起眉头,不轻不淡地反驳符吴道:“如今圣人回朝,那便一切以圣人所言为准,先前太后殿下辅政也只不过是圣人病重下的权宜之计。”

    “席大人所言极是,毕竟你我所做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能让大顾更加繁荣昌盛啊,”符吴笑眯眯地为自己找补了几句。

    席成仁闻言赞同地点点头,顾沉月将手中杯盏摞在桌面上,询问道:“今日是月神巡行的日子,先前圣人传召我赴宫中晚宴,二位大人可要与我同行一道赴宴甘露殿?”

    席成仁面露疑色,斟酌道:“席某并未收到圣人传召。”

    “连席中书都没能收到传召,那我便更不可能了。”

    “原是如此,想来是圣人久病身体不便,只宴请了少许人。”

    席成仁若有所思地回答道:“殿下还是颇受圣人倚重。”

    顾沉月轻轻垂下眼睫,温声道:“顾某这便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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