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宴席一直闹到夜半丑时,今岁新酿的二十坛合月酒被喝得一干二净,常仪领着宫侍们进屋收拾残局,顾沉月则是径自去了书房。

    京郊的这座温泉小庄子是属于顾沉月自己的私宅,书房内左侧设有珠帘隔断,掀开后则是一汪天然温泉,顾沉月本人并没有什么泡温泉享乐的习惯,用更准确的话来说,除了看些四方游记之外,她基本没有什么用来放松的爱好。

    就连看游记,也只是用来了解各地风土人情的手段。

    温泉处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隔着珠圆玉润的粉珍珠帘,不断敲打着这间清幽的书房。

    顾沉月走向书架的脚步微顿,接着若无其事地接着走到书架旁,信手抽出一本岭南风土志,这本书被她翻阅过数十次,书中内容了然于胸,她垂下眼睫,指尖微动,书页停留在第二百一十八页。

    岭南多雨,当地居民多黄肤黑发,易生疮痘。

    左侧的温泉水声大了些,从淅淅沥沥的小雨转变为一场狂轰乱炸,像是不满意她冷淡的反应。

    顾沉月漫不经心地低头,默读着那行文字,“郑将军的述职结束了?”

    温泉里水哗哗的噪音顿停,一声扑腾,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粉玉珠帘被人哗地一声扯开,肩宽提过,身量挺拔的男人披着一件单薄的黑衫,有别于前几日见过的那位乌发蜜色的男宠,男人浑身白皙,浅色的粉玉珍珠垂在他身上犹如桃花飘落进羊奶河。

    如果说几天前的那位男宠是阴湿洞穴深处的海草,眼前这位便是岭南海岸线边的白贝壳,海草随处可见,贝壳里可是有珍珠的。

    “别弄坏了我的珠帘。”

    男人握着珠帘的手顿住,紧接着一双被温泉水润过的小狗眼望了过来。

    “阿月——我等了你好久。”

    顾沉月点点头算作回应,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前院事忙,来晚了些。”

    郑冬宜得了解释眼睛亮闪闪地朝她靠近,心里很是高兴她愿意多说这一句,嘴上却忍不住再多讨要一点在意,“不止是今天!从阿月离开岭南的那日起,我便一直在等你了。”

    “是吗?”

    “当然是!你喝酒了吗阿月?你身上有酒的气息。”

    郑冬宜从背后轻轻靠着顾沉月,很克制地不与她完全接触,阿月不喜欢别人未经允许直接碰她,郑冬宜用数十次鼻青脸肿得出了这个结论,所以只是用鼻子在她四周的空气嗅来嗅去。

    “月巡日刚过。”

    “是哦,”郑冬宜恍然大悟地点头,“最近是该喝合月酒的日子了,阿月可以请我喝一坛吗?”

    顾沉月点头应允的动作做了一半忽然想起来,她自己是没有饮酒习惯的,延嘉殿内每岁依照习俗酿造的酒次次都被赏了下去,本来给郑冬宜一坛也没什么,只不过今日有喜事,又有孟枕这个酒鬼在,二十坛合月酒早就被喝了个干干净净。

    意识到不对的顾沉月张口便要回绝,一直紧紧盯着她的郑冬宜却忽然低下头,他早在她点头那一刻便被酒香勾引得迷迷糊糊,甫一见她点头便马上采取行动,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唇摩挲着她的唇瓣,痒痒的,但并不讨厌,顾沉月便没有阻止。

    郑冬宜悄悄睁开一点眼睛,见顾沉月半眯着眼很是舒服的样子,心里明白她这是不打算反对的意思,于是慢慢探出一点舌尖小口小口舔舐着她泛着酒香的双唇。

    她身上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青竹香,今夜混着浓烈的合月酒味,郑冬宜连要再深入一点都忘了,只顾着尝她身上这难得一点的失控香气,直到顾沉月冰凉的指腹抓痛了他乌黑的长发,郑冬宜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懊恼自己怎么忘了可以再得寸进尺一点的!

    但是她身上的酒味真的好好闻,京城就是与众不同啊!岭南的酒哪有这么烈的味道!郑冬宜晕乎乎地就又将头凑过去了。

    这回没能好运得到眷顾,啪得一声,白皙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红色巴掌印。

    顾沉月抬起指尖戳了戳郑冬宜的左脸,“清醒了吗?”

    指尖刮过的触感痒痒的,让郑冬宜的心里也跟着痒了起来,他乖巧地垂着头,支支吾吾道:“快了。”

    不敢说没有,但是上面和下面确实都无法冷静下来,左右互搏之下郑冬宜只能悄悄说句快了。

    好在顾沉月没有在意他玩的这点文字游戏,郑冬宜亲人的本事就是蠢蠢的,她要是不给出进行下一步的准确指示,这家伙就能这样一直维持小狗舔人的状态。

    郑冬宜眼巴巴地看着她,讨好般地将脑袋往下压了压,放在顾沉月尚未拿开的手心里。

    顾沉月漫不经心地揉了揉那团乱糟糟的乌发,湿润的触感不是很好,她揉两下就没了兴趣,心里却忍不住回想,她今夜根本没有饮酒,只是身处宴会中沾染的那点酒气,也能让郑冬宜醉成这样吗?

    低头看去,温泉带来的那点热气本来早该散去了,但郑冬宜的眼睛还是泛着红,润得不成样子。

    难怪孟枕这么爱惦记她殿中每年酿造的合月酒,看来酒劲是真的还不错啊?

    顾沉月这样想着,收回手将书放远了些,“吏部给了你个什么调令?”

    虽然郑冬宜入京述职一事是她自己亲手安排的,不过保险起见,顾沉月还是装模作样地问了这么一句。

    “过几日就去陇右那边的军营。”

    顾沉月满意地点点头,事情往她安排的方向发展了。西边那边的军营铁板一块,把郑冬宜这么个不爱按常理出牌的家伙丢过去,背后是岭南新起的世家势力,这两股势力斗殴,她才有机可乘。

    “可给家中亲人去过信了?毕竟这次调任不同以往,是去西边而不是回岭南。”

    “去了,正好阿父这次也是被调去西边,幸好家中还有阿娘在,不然刚收复下来的岭南,怕又要出乱子了。”

    顾沉月嘴角勾起一点笑意,轻声道:“你与魏公父子二人能一道前往陇右,算是最好不过。”

    郑冬宜见她笑了,马上垂下头撒娇般地抱怨道:“太后殿下真爱差遣人,我才刚打完仗呢,连点休息时间都不够,就又要去陇右了。”

    “殿下不是赏了许多东西给你吗?之前的庆功宴上,还特许你前往她身旁来答话,夸你是少年英才,前途无量呢,当时我瞧你是极为开心的,连过去答话时都是一路疾行。”

    “那是因为阿月在太后殿下身边啊!能去到你身边,我当然开心了!”

    顾沉月不置可否地笑笑,转过身顺手从一旁衣架上取过一面毛巾为郑冬宜擦拭头发。

    “不过阿月,我有一个问题,真的是很小很小的疑问哦?你不回答也没关系的!”

    “你问吧。”

    “那我可真的问了!这是阿月你同意的!不许反悔!”

    湿漉漉的发丝下露出一张小狗般憨厚的脸,郑冬宜傻笑着将毛巾翻转给顾沉月抹干净方才不小心被他滴在身上的水珠。

    “庆功宴上那位薛给事中,曾经是阿月你的未婚夫婿吗?”

    顾沉月轻轻挑眉。

    郑冬宜眨眨眼,将毛巾翻转回来塞到顾沉月手中,抓着她的手搭在自己头上,“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啦!我其实也没有那么想知道啊哈哈,阿月懒得说便不说吧,一个过去的人有什么好了解的嘛,重要的是未来......”

    眼看着郑冬宜快把自己给说服过去了,顾沉月才缓慢地垂下眼,缓缓解释道:“不是。”

    “过去的人就该安分地死在过去嘛,就算他曾经是又怎么样呢?现在在阿月身边的人是我——啊?不是?不是那他拽什么拽啊?”

    郑冬宜瞪大了自己的小狗眼,气愤地打了个喷嚏。

    “他在你面前拽什么了?”

    郑冬宜马上来劲了,“京里面只要我一问阿月你的事情,就有人提起薛枕栖那个混蛋!我还以为你们之间有过什么过节呢!”

    虽然她确实没有和薛枕栖互相交换过庚帖,甚至她还拒绝过来自对方的求娶,但是不管怎么看,结为未婚夫妻这件事,应该不能称作双方之间的过节吧?顾沉月漫不经心地思考着。

    “还有庆功宴上,他老是缠着你讲话,连别人来敬酒他都要和你一起受礼!不是他谁啊他?摆一幅正夫的架子给谁看呢?不知道的还以为给他癞蛤蟆吃上天鹅肉成功了!”

    想起过往在书院中求学的岁月,顾沉月擦拭郑冬宜头发的动作一顿,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薛枕栖还真成功过。

    “......等我去了陇右立功回来,马上就向阿月你提亲好不好?到时候所有人提起阿月你,想到的第一个男人,必然是我郑冬宜大将军了!”

    郑冬宜眼睛亮闪闪地望向她,语气雀跃地幻想着她们的婚后生活。

    到时候每当有男人跳出来勾引阿月的时候,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跳出来拿刀砍他们,要是阿月皱眉了他就可以可怜兮兮地求情说我是你的夫婿啊!有了这个名分阿月也不能对他多说些什么了,只能象征性地关关他紧闭罚跪他,到时候他白天就乖乖挨罚让阿月放心,晚上就出去拿着刀暗杀那些不要脸的狐媚子男人!

    顾沉月对这种求名分的行为早已司空见惯,只懒洋洋地丢开毛巾,她擦无聊了,人往后面躺椅一坐,郑冬宜忙不递地接过毛巾上手自己揉起来,还傻兮兮地朝她笑。

    到时候他第一个要砍的就是薛枕栖!阿月不在意这些,他自然会帮她料理好这点名声,老和一个喜欢死缠烂打爱幻想的男子绑在一起被提做什么?不过幸好就这么一个有点旧关系的,处理起来很容易嘛哼哼,看来京中还是比岭南好多了,岭南不要脸的狐媚子一箩筐一箩筐地涌上来,他每天收拾起他们来可勤快了,一个都不准出现在阿月面前去!

    郑冬宜美滋滋地擦着脑袋,抬头看顾沉月手搭在下巴上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他马上擦得更卖力了,迫不及待地想快点飞到顾沉月怀里去,就见顾沉月思索的神情一顿,慢悠悠地同他说道:“不过曾经与我交换过庚帖定下婚约的未婚夫婿,确实是有那么两三个。”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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