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越下越大,数不清的寒芒在雨幕中闪烁,刀剑与宋羽潇的蛇骨鞭碰撞,看似脆弱不堪的鞭子,挡下了一道又一道的攻击,反观那群杀手,手中的武器被一个接一个的夺取,最后被拦腰拍飞,摔得不省人事。
宋羽潇全身都被雨水浸湿,白色的武衣粘在身上,斑驳血迹混杂着雨水,将那道白影染成红色。
衣物冰冷地粘在身上的感觉让宋羽潇十分厌恶,她特别讨厌淋雨就是这个原因,衣服紧紧贴着皮肤,动一下都感觉被扯着,这种行动受限、被束缚的感觉让她心情特别不好,一心想着速战速决,于是挥鞭的力道和速度都不由得加快再加快,每一鞭下去又快又狠,其中蕴含的力量一般的人根本承受不了,可以说是毫无招架之力。
红色的身影在雨中迅速移动,那些杀手都还没看清宋羽潇是什么时候动的,一阵钝痛便随机从身上传来,随即一阵天旋地转,伤口火辣辣地疼,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吃了满嘴泥土,看见的只有乱飞的友军、混战的血影、和纷乱的脚步,最后在无尽疼痛中失去意识。
但这很可能仅仅是挨了鞭尾的威力,或者是被被击中的友军撞飞,运气不好的正面挨了一鞭子的甚至直接断了气。这虽然是绝大部分弱者的情况,但是这群杀手中也有一些实力较强的。
这些人比纯弱鸡要强一点,但也只是一点。只不过他们喜欢玩阴的,总是在友军被暴打的时候偷袭宋羽潇,企图用这种方式出其不意地攻击她,但是无疑都被挡下,以他们的水平最多只能在宋羽潇手下过个几招,还是免不了被暴揍的命运。
更何况他们面对的是前一天默默送别了段煜谨,后奔波大半天找到认证物证,火急火燎赶回京城还好巧不巧碰到下雨天出发了狂暴模式的宋羽潇。
又是一鞭子挥出,最后一个杀手倒下,宋羽潇缓缓站直身,冷冷扫过一地横七竖八的杀手,她知道有些人在装死。
她缓缓走到最近一个人旁边,蹲下身,掏出一只匕首,二话不说直接捅进那人心脏,再抽出,鲜血狂涌。
果然没死透。
她暗道。
接着每一个倒地的杀手都被补了起码一刀,有些人的伤口在匕首拔出后并未喷溅出鲜血,说明已经死了,但即便如此,宋羽潇还是在他的脖颈上划了一刀,确保没有任何活口。
她知道这些杀手只是来抢人证和物证的,顺带试探一下她的实力,宋安没有下血本派出高手,只让这些对宋羽潇来说根本不够看的虾米来试试水,也正因如此,宋羽潇才不能允许有活口回去向宋安复命,因为这一场试探战,宋羽潇以绝对碾压的形式取胜,这足以让宋安摸清她的实力和作战方式,而下一次对她下手的,就不会是这些弱鸡了,而是一群做足准备,专门为取自己人头的军团。
因此宋羽潇必须确保没有人能活着回去告诉宋安自己是如何取胜的,若是无人生还,宋安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是否是险胜,而自己的战斗路子也无从得知了。
在这场博弈中,她得待在暗处。
补完刀,宋羽潇甩了甩匕首上的血迹,让其随着雨水消弭在这方空间。她额前的碎发湿湿地粘在脸上,雨滴顺着下颌流进衣领,她难受地活动了一下肩膀,捡起脚边的蛇骨鞭,将其缠在腰上,蛇尾垂在身后,拖出一条惨白的影子。
她一步步地,向着京城的方向走去,在泥地里踩出一个又一个猩红的脚印。
~
不知走了多久,雨停了,夜幕也散去,山林间的晨曦透过树梢倾泻而下,宋羽潇行至河边,脱下鞋子,将双足埋在河水中,坐在河岸上。
清澈的湖面闪烁着点点阳光,宋羽潇弯腰捧起脚边的湖水,看着手中自己的倒影,眼中神色晦暗不清。
水流从指尖流走,也带走她手上的血迹,她脱下外衣,将其浸泡在湖水中,洗清上面的鲜血。宋羽潇就这么呆坐在湖边,看着熠熠生辉的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被血染透的白色武衣洗不干净了,她在透过自己的倒影看什么呢?是以前那个爱穿白裙子的自己吗?
从前穿一次白裙子都是不可多得的奢望,而现在她有了这个自由,却成了一身荆棘的浮霜岛岛主,她的灵魂从此染上杀戮,以前那个干净的自己被鲜血淹没,自己身上的血也再也洗不干净了。
她至今无法忘记那日,段煜谨看她的眼神,震惊、惊喜、疑惑、怀疑。
他在想什么?宋羽潇之前想不通,现在她知道了。其实段煜谨再重逢那天仅凭一眼就认出她了,自己所有的伪装在他眼里都是拙劣的把戏,他或许只是在疑惑,疑惑自己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为什么那个熟悉又纯洁的女孩变成了如今这个陌生而血腥的人。
而在段煜谨一次次对她表达爱意时,她承认自己的慌乱,她不知道自己内心真正想的是什么。
在浮霜岛的日子里,她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是余笙,可是正旦那日的表白后,她在第二天就感受到一丝酸涩的后悔,她想象不了和余笙在一起的样子,她觉得那样很奇怪,
段煜谨可能……对自己很失望吧,绝望五年,好不容易走出这段悲伤,却突然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人毫发无伤的归来,本来想着破镜重圆,却不曾想心中的白月光早已腐烂,归来的是他从来不认识的修罗恶魔。
宋羽潇将武衣从水中捞起,拧干后披在身上,山间的风吹得她全身颤慄,她皱了皱眉头,随后运气隔绝身外寒气保暖,短暂的歇息完毕,也该尽快回京了。
山林的风呜咽着穿过树叶,席卷着簇拥宋羽潇的身影。
“其实,我也对自己挺失望的。”
身上的血迹洗不干净,那就别洗了吧,早在五年前,宋雨婷便亲手葬送了那个纯白少女,她埋骨于那个阴暗潮湿的森林,从此,一个只为报仇的修罗从那片土地爬出,身上的伤口长出獠牙,狰狞撕咬她的敌人,却同时深深扎伤她自己。
就这样,纯白少女的裙摆染上了猩红,一双注定杀戮的手蒙住她的纯真,这不是一场死而复生,而是一个血腥的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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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朝国境外,军营。
夜晚的篝火灼烧漆黑的天幕,也将段煜谨半边脸颊的轮廓映照得更加清晰俊秀。他望着远方的黄沙,眼中是倾不尽的思慕。那是上京的方向。
他看了良久,看得出了神,竟没发现身旁坐了人。他偏头看了眼,随后扭头继续眺望远方,没想着和他搭话。
宋海晏微笑着看向段煜谨,道:“殿下,聊聊?”
段煜谨没回头:“本宫不觉得和你有什么可聊的。”
宋海晏也不恼,他用树枝拨弄了下柴火,淡淡开口;“我想听听殿下对宋雨婷的意见。”
段煜谨:“如果你是为了她来,那就更没什么可聊的了。宋将军,这么晚了还是回去休息吧,现在不是你的巡视时间。”
宋海晏:“现在也不是殿下的吧。这么晚殿下不好好休息,是在想些什么?”
“……”
“与你无关。”
“是你的心上人吧,那个站在城墙上送你哪位。”
段煜谨眉头微皱:“你想说什么?”
他回头,对上一双火光中晶莹澄澈的眼睛。
宋海晏:“殿下也是有心上人的人,想必能明白我的感受。所以,哪怕您不娶婷婷为妻,能不能,看在青梅竹马的份上,对她好点?”
段煜谨当机道:“不行!”他随后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垂了垂眼帘,道:“我和她没什么情分可言。”
宋海晏似乎不打算死心,“那您能不能告诉我,她究竟做了什么,让您对她如此厌恶?”
段煜谨没再看他,想了良久才缓缓开口:“有时候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
宋海晏不愿放弃:“我知道,但我作为她的哥哥,我想我有权利知道她所做的事。如果她真的做了错事,我替她向您道歉,对不起。”
柴火烧得噼里啪啦地响,段煜谨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心道:宋雨婷做的事是一句道歉就能翻篇的吗?
他心情非常拧巴,他想立刻回怼,却又及时刹住了,因为他知道,在宋海晏的心目中,宋雨婷是一个暖暖的小太阳,是他的纯白少女,而宋海晏什么都没做错,被这么一个家庭收养已是他一生中最大的不幸,他在这个家遇到了无法相爱的爱人,段煜谨不想让他唯一的光就此扑灭,于是到了嘴边的话也就没有说出口。
“你如果想让她在你心中保持一个还算完美的形象,就不要再问了,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听到这,宋海晏隐隐约约才到了些,他沉默着点点头,须臾才缓道:“好,我知道了,多谢殿下。”
天光一点点透出,两人在篝火旁静默着坐了大半夜,谁也不说话。柴火烧没了,只剩一地漆黑的痕迹,如天幕的颜色一般。
段煜谨拍拍身上的灰,对宋海晏道:“你别指望着别人替你保护谁,你是男人,就给我好好活着回去,你的人,你自己护。”
宋海晏笑了,带了些许自嘲的味道:“就怕有万一,我每次奔赴沙场都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毕竟这是我最为将军的指责,我要是回不去了——”
衣领突然被揪住了,段煜谨盯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道:“没有万一。”他伸手指着不远处的帐篷,“你、我、他们,都会好好活着回家,我们不会死,因为家的方向还有人等着我们。宋雨婷是我的仇人,我不会保护她,但她是你在乎的人,你给本宫好好活下去!这些年你辛辛苦苦赢来这么多的战功,足够你护着她大半辈子,不要让你自己和她失望。”
“更何况,文朝不能失去这么一位出色的年轻将军。”
天边的青光撕破云层,一缕初晨的光辉照耀着一望无际的黄沙,在晨曦下,宋海晏的眼眸显得愈发晶莹,段煜谨从未见过宋家人有着这样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如琉璃般纯净透亮,不染尘埃。
宋海晏是宋家唯一的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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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是遥远的故土和家人,他们都在等着我们,凯旋而归。
“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回家。”